“你相信量子纠缠吗,我信。我认为她还活着,因为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还是会经常想起,梦见。”
十四年前,关作恒四岁大,他那会儿没有上学,在家自己看书习字,坐在厨房向阳的小板凳上,低头看姐姐学校里发的书。那会儿他就能背两百多位的小数点后圆周率了,没事喜欢蹲在鸡圈前头念念叨叨。
那天下午,夕阳像血一样红。
奶奶背着一背篓的山核桃回家,坐在屋檐下,用石头给他砸核桃,剥开放在他的小手上:“小泥,来,请你吃核桃。”
小恒吃了几个就不肯吃了,他知道这是奶奶要背去山下卖钱的。
血红色的夕阳越来越深,渐渐融入夜幕当中,四岁的小恒问:“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去哪里了。”
夜深的时候,大伯回来了,似乎很惊惶,说:“妈,琴莱在采菌子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下去了”
村子里老小都来帮忙,打着火把和手电筒,连夜去寻人。
那座崖下有条河,并不湍急,可就是找不到人,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
他和姐姐沿着河往下游走了两天,走到了边境。
爷爷把他们带回了家,蹲下来,搓了搓孙子的头顶:“小泥,妈妈回家了。”
“小泥不哭,妈妈在天上呢。”
他记得妈妈说,万物有限,快乐是,悲伤也是。可是越活越大,越觉得生命里的悲伤是无穷无尽的。
关敏心从包里拿了一袋山核桃出来,放在桌上,拿了一个给他:“刚刚路上看到就买了一斤,给你买的,你最爱吃这个。”
小时候没有零食,糖也是很难得的东西,却有棵很古老的山核桃树。
关敏心说:“我记得你一捏就碎,你剥一个给我吧。”
关作恒手掌用力,把核桃壳碾碎了给她:“你看看,那天你看见的校服,是哪个”
“什么”
关作恒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然后把周进繁发来的照片给她看。
关敏心看了一阵:“这小男孩儿是谁啊”
关作恒低头一看,是周进繁自己穿着校服比耶的照片,夹在一堆相片里发他了。
她笑着说:“长这么可爱的。”
他把照片快速划过去:“你不用管,这几套,当时看到的是哪套”
“什么嘛,不都一样吗”
“领口,他们每个年级领口不一样,你好好看看,这很重要。”
“别凶啊。”关敏心看着他闪动的眼睛,“我仔细想想。”
过了一会儿,她说记不清楚了。
关敏心推开手机,右手无名指上的素色婚戒衬得她手指又纤细又洁白:“我记不了那么清楚,我的脑子和你的不一样,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过目不忘的。我只知道你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她穿的校服像jk,就是这样式的。你要问我领口什么样,我哪儿记得那个。”
“你说,你在恒隆看见他们,是几号星期几”
“去年的事了”
“去年冬天。”她说,“几月份,记不清楚了。下午。”
关作恒捏了捏眉心。
“你为什么不追上去。”
“你妈那个很像你妈妈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旁边还有个男人,我太震惊了。那天恒隆广场有活动,请了明星,人太多了,我一晃眼就没人了。所以我说,可能是我眼花了。”她叹口气,“小泥,你去上大学吧,不要执着这件事了,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才给你打的电话。哪怕那个女人真的是你妈妈,她现在也过得很好,有孩子,有老公。”
“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很好”关作恒垂下的眼底一片冰冷,手指放在下面,握成拳。
“她看起来还和年轻时候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年轻,更美好。她那头发,是我怎么羡慕都保养不出来的光泽。我不知道是谁花的钱,但是在那个年代,给了他十万,可能更多,把你妈妈带走的人,会对她不好吗”
她凝视着弟弟,关作恒的容貌遗传至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弯弯的。可在关敏心的记忆里,从那件事过后,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了。
关作恒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是哪个明星来恒隆活动”
她说了几个名字:“好像是这几个,网上能查到准确的。”
或许是小女孩喜欢的明星。
“跟她们在一起的男的,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她思索着,“穿黑西装,像个中介也不帅,挺高的,就小平头,三十多四十来岁的样子。哦对,我记起来了,他有纹身,我没看清楚是什么纹身,就手腕能看见一点,应该是黑臂,脖子后颈那里也能看见,可能是满背。反正煞气挺重的。”
“如果再给你看一次照片,你能认出那个小女孩吗”
她摇了下头,然后又点头:“她长得像你母亲,漂亮。”
关作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我也以为自己忘了。可是一看见,还是认出来了。”她故作轻松地说,“你以为自己这么漂亮是遗传谁的见过不可能轻易忘掉的。”
关作恒不置可否地起身,戴上墨镜。
“喂,咖啡,你不喝完吗浪费啊,二十几一杯。”
他说不喝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啦,我走几步就去坐地铁了。你以后买了车再送我吧。”她说着把关作恒那杯咖啡拿来喝了,甜到发齁,皱着脸把核桃给他,“给你买的,拿回去吃吧。”
“谢谢姐,那我先走了。”
弟弟离开后,关敏心还坐在小咖啡厅的角落,慢慢地把咖啡喝完了。
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显示账户收入五万人民币转账人是那个刚刚成年,站起来却顶一片天地的弟弟。
一条彩信消息弹出来,她点进去下载了图片,是一张网页截图。北服的成人教育,一年制,学费26800,底下有网页和联系电话。
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她给他裁衣服,花里胡哨的拼凑,给他量身,说自己想学服装设计,以后开家服装店。
梦想距离现实不止一个光阴,她在便利店打工,老公是个会打女人的窝囊废,让她觉得家庭像拳头一样越攥越紧,一切都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窒息。前几天她反手把男的打进医院,现在婆家吵着让她净身出户。
这些事她并未跟关作恒提起,见他前,还把戒指翻出来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