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敏心忍不住小声说:“好严肃啊,真有点像老师。”
周进繁乖乖进去了,手里还拿着软绵绵热包子。关作恒是站着,逆着光,他个子很高,天然地就有很强压迫感。平日上课都坐着,只觉得性子冷、话少但耐心,一旦他站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姿态,锋锐眼梢眉角,竟然有点叫人望而生畏。
他感觉到了关哼哼似乎不高兴。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吗
“你来是为了送花吗”关作恒视线几乎有些冷冽。
“不然呢,我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就过来找你,你不欢迎我吗”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早知道不来了。”
“不是,”他眉心折出细小皱褶,眼睛垂着,好像有很重思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给你奶奶把沙发搬回来了,进来时候看见了贝壳”他指着关作恒床头,却发现贝壳已经不在床头柜上了,声音停了几秒钟,“我就知道了,哦,原来是你家啊”
周进繁问:“贝壳呢。”
“收起来了。”
“哦。”他沉默。
关作恒也沉默了一会儿:“把花瓶拿回去吧。”
“花瓶我给你买呀又不贵,那么重我怎么抱回去,我力气很小,从家里抱过来好累,你不要就丢了吧。”
“我送你回去。”关作恒正要走,低头看见了自己衣服,“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周进繁抿紧了嘴唇,背过身出去,还礼貌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没等关作恒换完裤子,就从窗户那里瞥见小孩走了,背影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啃包子。
“咚咚咚”关敏心敲门喊他:“小泥你怎么回事,你再怎么也不能凶小孩子啊,他还是你学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出去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凶他。”
“那你说话语气肯定重了”
“我只是让他把花瓶拿走。”关作恒眉心蹙得更深,很不能理解小孩子想法,“眼睛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人家从国外玩给你带回来礼物”
关作恒打断:“礼物能随便收”
而且已经不是礼物问题了。
关敏心看向花瓶。
那一块块精致花纹,看着不像是便宜货,她不懂这种东西。
她把门关上,不让老人听见自己和弟弟对话:“那你也不能凶学生,把人气走了”
“走了也好。”关作恒背过身去,侧影笼罩在午后阳光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圆弧状阴影,声音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姐,你觉得,我们这样人,有资格交朋友吗”
关敏心神色一僵。
“他是个特别简单乖孩子,离我们远一点最好。”
八年前事像潮水一样席卷大脑,关敏心闭了闭眼睛,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日子,正常社交为什么不可以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关作恒平静地凝视她:“那你做到了吗”
做不到。她攥紧了手心,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得发抖。午夜梦回,防空洞里弥漫着血气,怎么也洗不掉血,过了许多年,还是有一股深入骨髓臭味。
周进繁出去赶紧买了一瓶矿泉水,妈呀,这包子太烫了,眼泪差点给他烫出来。
可是味道真好啊,比茴香破酥包还香。
周进繁不想把花瓶拿回去,看样子奶奶想要留他吃饭,他没这个习惯,晚上还约了人吃乳鸽,于是就跑了。
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怎么直接跑了,可恶应该留下再多吃两个包子
晚上,他和好友聚餐,吃了熙楼,又去玩了密室。两个小时,手机交出去,完全沉浸其中,被黑暗和恐惧笼罩,出来时候都在喊:“太吓人了吧,nc演技太好了。”
周进繁不知怎么,不太怕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对面扮鬼是人,是温热,所以害怕是有,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到惊声尖叫。
出来复盘时候,方才打开手机,周进繁看见关哼哼给他打过电话。
他那会儿在密室没接到,但是对方还发了短信,内容是:
“我在你家楼下。”
大概是半小时前信息。
周进繁蹭了同学家车,十分钟到家,又打开手机。
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他回复:“你不会是来还我花瓶吧”
那边回:“有点事。”
买花瓶时候,周进繁刷是周昆astercard,确实不知道价格,但应该没有过四位数。在看见那只双耳瓶时候,他就开始狂笑,发癫了似。
周昆问他笑什么,周进繁说:“你看这两个洞,好像鼻孔啊笑死我了。”
周昆:“”
不可理喻。
哪里像了。
周进繁努力鼓起鼻孔给他看:“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个爱心形状鼻孔。”
太幼稚了,周昆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你要买这瓶子吗就因为像个爱心鼻孔”
“我要买”周进繁就哼了两声,“你不懂”
周进繁走进小区,快到17a了,给他发消息:“你还在吗”
“楼下,东西给你就走。”
看来是真把花瓶还回来了。
“你等我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等。”
那边回:“没多久。”
快到楼下,周进繁远远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楼底那株尤加利树下,很高,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上星星,还是在看被风吹作金石声树叶。
“喂。”周进繁喊他,眼睛在他身上搜索,花瓶呢。
他没看见花瓶。
走到身前,关作恒才把东西给他,是个小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拿起来借着旁边楼里泄出温柔光线仔细地看,是一个玻璃瓶。
他听见关作恒说:“核桃酱。”
“是回礼。”他说,“你拿来抹面包吧。”
“还好不是花瓶,我以为你真要把瓶子还给我呢。”周进繁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说:“哇,好香啊。”
关作恒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看见海豚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太漂亮了。
这样人,是他不能接近。
十二号这天周五。
给周进繁上完课,下楼时,关作恒在尤加利树下被周家女主人叫住。
周昆方才给了一个信封,是今天补课费,米莉叫了他,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客气地说:“小关,这段时间我们小烦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是给你,算是奖金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米莉作为一个女厂长,说这些话时候特别有体恤下属风范,挂着职业微笑,似乎如沐春风,又带着领导压力。
关作恒看了眼那信封厚度,摇了下头:“阿姨这太多了。”
“你收下吧,你应得。这也要开学了,我答应小烦过几天带他出去玩,所以周一再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吧,他很喜欢你。”
面对她笑容,关作恒敏感地觉察出了什么,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下头,收下了那厚实信封。
他从小不知面对了多少歧视,像米莉这种,似乎对他更温和更客气了,可说到底是不想跟他有什么太多瓜葛,即便在这件事上关作恒什么也没有做错,大人们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可还是会发生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