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康熙面色无波无澜,视线平平地扫过面前的奏疏,一时间大殿之中,静默无言,人人屏息凝神。
八阿哥微微抬头,就看康熙面色严寒如霜,眉头渐渐地越皱越紧,读奏疏之余,冷不防地便抬起眼,往下面扫了一眼。
目光如电。
八阿哥心下一惊,立即收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他只觉得方才皇阿玛看过来的那一眼冷极、寒极,便如要看穿这殿上所有阿哥们的心事一般。
八阿哥微微攥紧了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只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蹿出来一般。
他不敢再稍有动作。
又过了片刻,只听见上面御案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康熙将奏疏放在了桌上。
他一手撑着桌案一角,视线向四阿哥瞧了许久,才道:“老四说说。”
四阿哥心跳稍急,面色却是半分不露,只是从容地向前又踏了一步,一拱手才不卑不亢地道:“回皇阿玛的话。关于八旗之事,胤禛从前也听师傅提过,前阵子去山西赈灾,更是颇为触动,感慨良多。胤禛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皇阿玛曾说过——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念不懂,即贻百年之患……”
做事要深思熟虑,谨慎再谨慎,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民众之忧虑、百年之痛苦。
这话是康熙曾经给阿哥们的训诫,但是也只口头说过了一次而已。
大阿哥和太子压根儿都记不得了。
康熙听了,心中也是一震,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却被胤禛记住了。
他还记得自己这句感慨还是在设台湾府,辖台湾、凤山、诸罗三县的时候发出的。
那时候胤禛才多大的人?
这孩子居然记到了今日。
康熙缓缓抬起头,深深地瞧了胤禛一眼。
殿中众人只听四阿哥继续道:“皇阿玛的教诲,胤禛深以为是,时刻谨记于心。更以为:八旗此事,由来已久,如今冒出来这四五千人,只有一部分,只怕真正有暴动之心的人……人数上万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殿中几个老臣都有些动容。
大阿哥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道:“老四!你不要危言耸听!”
胤禛微微转身,拱手对大阿哥,一副兄友弟恭的表情,诚诚恳恳地道:“大哥,胤禛并非危言耸听,此事的确不可小视。”
他重新转回身去,目光坚定澄澈,大胆地对上康熙的视线,朗声道:“皇阿玛,儿子已经去有关司署查过——而今京师地区,八旗兵丁无房舍者有八千五百三十人。这些人生活居无定所,穷苦无依,再加上成年已久,迟迟不能娶妻,生活潦倒,病痛在身,饥寒交迫,为了活下去,便是斗殴、持刀杀人的事件也屡屡发生,暴动对这些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道:“可见这些年来,八旗习俗败薄,儿子以为,还是要迂醇归厚的才好。”
四阿哥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老臣就偷偷地瞄着康熙脸上的神色。
其实这种想法,不是没人想过。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谁也不大敢真正在康熙面前说出来——毕竟牵涉的是八旗兵丁,涉及面太广。
胤禛拱手道:“儿子以为,皇阿玛不如在城外,按照各旗方位,每旗建造房屋两千间,无屋的八旗兵丁,每人给房一间,不许买卖,兵丁死后,没收入官家。这也是儿子在这本奏疏上提出的对策之一。”
康熙坐在龙座之上,向南的琉璃屏风打出一排敞亮的柔光,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那柔光星星点点地反射在康熙胸前的衣襟之上,斑驳灿烂。
康熙凝视着四阿哥,缓缓道:“老四,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