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嗯”了一声。
凌一看着近在咫尺的星海,几百光年外的恒星光透过舷窗,淡淡照着自己,感觉整个人都有点轻,像是睡在星海里了一样。
他感到林斯也过来了,抱住了他的手臂。
林斯见他很久没有说话,问:“怎么了?”
“我今天听到你和元帅说话了。”凌一想了一会儿,说出了这件事。
“嗯。”林斯道,“元帅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还听到你说了以前的事情……”凌一的声音有些低落,“战争,你的父母,那些……”
“假的,”林斯道,“不然怎么对付元帅?”
凌一怀疑:“真的吗?”
“嗯……我当然不可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林斯说道,“我的家庭还算不错,所以童年还算愉快,后来战争发生得很意外……我的父母确实是死在了战争里,有一段时间我比较辛苦,是在城市外面——后来就好了。”
但是凌一早已经在各种书籍和其它人的讲述中知道那时候地球的状况。
世界各处都发生着频繁的战争,热核武器每天都在收割着无数人的性命,贫瘠的资源根本无法维持几个巨型城市以外的资源消耗,城市外面,没有电,没有干净的水,土壤中长不出作物,不仅因为土壤中的重度污染,还因为厚厚的尘埃云隔绝了阳光,因为缺乏光照而苍白的幼苗羸弱得只能活几个小时。
更可怕的是辐射污染——除了几个城市有完善的保护措施外,其它地方都存在着或多或少,但是日复一日累积下来都能够致命的辐射尘埃。
地球上的人口在短短几十年中从几十亿削减到了几亿。
林斯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但是凌一知道,战争、死亡、离开城市,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像是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为什么在林斯已经经历过这些所有残忍的事情之后,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林斯。”他轻轻喊道。
林斯:“嗯?”
“我什么时候才会更好一些呢?”他看着遥远的星星:“我要长到多大才能保护你呢?”
林斯:“你现在没有在保护我吗?”
“不是……”凌一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就是那种……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在你身边,然后和你分担一些东西,或者可以让你好起来。”
他想了想,又认真抱怨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去哪里学,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些东西,记也记不起来,你又不让我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
“因为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好好长大,而我保护你,”林斯的声音带了一丝温润的柔和,“碧迪那时候说,在柏油马路上是栽种不出百合花来的,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教你,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的。”凌一道。
——他知道,无论做什么,林斯总是对自己好的。
但是,但是——
“但你就不是这样的。”他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林斯:“嗯?”
“你没有被人保护着长大,而且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你还是那么好,一点都没有变坏。”
“嗯……”林斯应了一声:“你是想说我就是那朵柏油马路上的百合花吗?”
“不是。”凌一摇头。
比起林斯的过去,不论是他还没长大的时候,还是后来的病毒事故,柏油马路都太美好了,那哪里是柏油马路?明明是掺着血水的沼泽。
而且,林斯当然也不是什么雪白的百合花。
“你是玫瑰啦……”凌一道。
林斯:“……为什么?”
“我昨天刚读了一本童话书,”凌一认真道,“那里面的玫瑰很美,因为是用心脏的鲜血染红的。”
“血液在化学上是不能给花瓣染色的。”林斯凉凉道。
凌一哼了一声,抱住林斯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准备睡了。
他做梦了。
他很少做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一样。
凌一看了看四周,他站在一片废墟里,天很阴沉,最上面有一大团灰沉的云,空气也很污浊。
他觉得废墟深处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于是迈开步子,一开始是小跑,最后是奔跑,地上的建筑物残骸非常粗粝尖锐,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就那样不断、不断地跑着,最后,他心中那根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看见了远方地平线上站着的那一个人影。
很单薄,穿着白衣服,正在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在那一刻,凌一忽然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与孤独。
他忽然泪流满面。
我来晚了……对不起,我……
后半句卡在嘴边,却怎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走到了词汇量的边缘一样。
我……
林斯感到凌一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一下,他借着恒星光看了看凌一的睡颜,确认只是在做梦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来安抚。
感到小家伙平静下来之后,他抬眼望向舷窗外的星空。
大片的星云堆积在正中,很美,也很沉默。
他有时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仍然像十几年前一样,站在那片废墟里,抬头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
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是怀里多了一个暖融融的小家伙可以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