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很聪明,”元帅冷冷道,“但是这件事情,我无可奉告。”
林斯回元帅以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通讯切断。
“元帅是想把大部分人冷冻起来吗?”凌一并没有纠结毛绒睡衣的问题,而是理解到了这场通话的核心内容。
“嗯,”林斯解释道,“只要我出面,告诉远航者紫色病毒的疫苗暂时不能大批量制造,元帅就可以下令冰冻飞船上的绝大部分人,只留下维持航行和飞船工作的少数人……和能够绝对信任的人。”
方法简单粗暴,但是非常有效,只要把人冻住,无论是怎样的阴谋都无法实施了。
但是,这样一来,那人也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孤注一掷,做出一些狗急跳墙的事情——这就是元帅要考虑的问题了,他不可能全无准备。
林斯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明天去远航者,你要收拾东西吗?”
凌一扁了扁嘴:“嗯。”
第三区是必定要回的,不仅是元帅的要求,也是他对自己未来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要离开林斯一阵子,这就很难受。
林斯走过去:“要我帮忙吗?”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凌一叠了几件衣服,问林斯:“疫苗的研究很快了吗?”
“接近尾声,”林斯道,“原本至少要几年,但是有了你体内的抗体后一直非常顺利。”
凌一笑了笑,“那你早点回远航者呀。”
林斯:“嗯。”
疫苗进展顺利,其实不全是因为凌一的特殊之处给他们带来启发,也有昔日应对柏林病毒时留下的成体系的经验,正确的方向配合正确的方法,使得实验几乎没有走过弯路——至于紫色病毒和柏林病毒的研究方法为何如此相似,谁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于两者性质上那一点微妙的对应。
凌一在两个房间中穿梭,把东西收拾完毕后,抱了一个盒子在林斯身边坐下:“送给你的。”
林斯把盒子拿在面前,准备打开。
凌一溜了。
关上门前还不忘说一声:“晚安!”
这倒是让林斯颇有些好奇了。
他的手指放在黑色的盒盖上,准备打开,却又顿住。
某种微妙的直觉仿佛来自虚空,使他的手指微微发热。
他打开手环的通讯界面,给凌一发去讯息:“我们先谈谈?”
凌一:“不谈。”
然后把林斯拉黑了。
被拉黑的林斯感到了一丝丝窒息。
他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是凌一的日记,另外还有一个稍小的白盒,正是监控录像里凌一摆弄过的那个。
打开盒盖,里面光芒流动,脉脉灯光穿过它们,使得它们的表面折射出璀璨而柔和的光茫。
是石头。贵金属、钻石、蛋白石、奇异的小矿石,性质千差万别,外表也各有千秋,但无一例外非常美丽。这些东西显然不是简单的收集能够完成的,而是要在许多、许多的行星上精挑细选,最后珍而重之地收进藏品当中。
林斯拿出一颗蛋白石,“蛋白石”是它的学名,而这种漂亮的石头另有一个浪漫的名字“欧珀”,半透明的蓝白质地中透出星星点点的隐约灿金,转动时光芒流动,仿佛看见浩瀚星河。
——它们是散落在茫茫星海中的那些荒芜行星最美丽的核心。
而自家的小猫咪走过这些星球,把它们叼出来,藏进飞船里,等着某一天飞船返航,带回家。
林斯收起这份很珍贵的礼物,拿出日记来。
凌一的笔触,他很熟悉,非常认真,温柔且活泼。
一开始的时候,全是记录一些琐事,例如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时一天只有几句话,也有时几天才有寥寥几笔,可见远征者的生活是有点枯燥的。
登陆行星的时候,日记的内容会多一些。
“这颗星星很冷,会下雪,晚上的时候,等风停了,能听见雪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想带林斯来看雪。”
“今天没有睡着,看见上校也没有睡,在外面看星星。上校说起了他突然想起了几乎已经忘记了的那个地球上的女朋友,说她已经不在人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看着他。但是,我们登陆了很多行星,也没有她的影子。他想起这件事,忽然就睡不着了。上校问我又是为什么睡不着,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忽然想起,我离开林斯已经三年了。”
这是第三年的时候。
在久远的将来,还有第四年,第五年,与第八年。
林斯看得很慢,没有漏下一个字眼,仿佛要把自己错失的这八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经历一遍。
他看见了凌一的整个旅途,百无聊赖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思念自己的时候。
第四年是一个转折点,病毒爆发,他一个人留在飞船上。
无边无际的痛苦与孤独本应惊心动魄,但他并没有写下这些。
最开始他好像不怎么写日记了,仅有谨慎克制的寥寥几句话,交代一下飞船上的情况。到后来,无事可做,他开始看书,摘录一些独特的句子,多数与思念或爱情密不可分。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触动心弦,他所阅读的东西,也往往与心事有关。
林斯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翻到最后,凌一在病毒的侵蚀下,最痛苦的那段时光。
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一个人的名字,仿佛他只需要想着这名字的音节,就能横渡一切苦难,穿过茫茫星海,看到漆黑夜晚后天际的第一缕晨光。
林斯。
林斯。
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