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
白氏正梳妆,对着锃明的镜台,闻声抬头朝窗外看,院中飞奔而来一道身影,深灰色棉衣,是侯府的老管家。
丫鬟掀开屋帘,待管家跑进屋,平复着,白氏说:“你多大年纪了,还学着少年人那般风风火火。”
管家说:“报喜慢不得!夫人,军营来报,二少爷大胜,擒了突厥的新首领。”面上掩不住喜气,“三日前鸣金收兵,估摸这今日便会回城。”
白氏赶忙问:“临风有无受伤?小容呢,跟着他一切可好?”
管家回道:“夫人放心,少爷和容公子都平安,捷报传回城中,百姓们堵着城门恭候呢。”
白氏听得欢喜,坐不住般,对镜簪一支翡翠钗便起身,吩咐道:“梅子,去佛堂准备着,我要和侯爷说说话,顺便朝菩萨还愿。”
梅子应一声,利索地去办了,白氏掀帘出屋,瞧见庭院里扫成一堆一堆的积雪,又唤来小厮:“去看看二少爷的别苑有什么短缺,炭火要备足,被褥换成今冬新制的。”
小厮去之前笑言一句:“二少爷最是耐寒,夫人莫要担心。”
白氏心道,那塞北长大的伢子自然耐寒,可容落云是江南来的,怎熬得住。况且,倒腾到十七年前,人家也是长安城里的太傅儿郎,万不能慢待。
一边想着,白氏往佛堂走,进屋时梅子已经奉好供品。她嘱咐道:“梅子,你叫小厨备些吃食,再做些江南的点心,去和杜铮商量着办。”
梅子心虚似的:“这点活计还用与他商量。”
白氏道:“别嘴硬,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她燃三炷香,“临风对我提过,太平了,就许你和杜铮完婚。”
小丫鬟臊得站不住,脸红成山楂果,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佛堂陡然清静,高案上供奉着霍钊的灵位,白氏面带笑,盯着那灵位上镌刻的字看了半晌。
“侯爷,定北军胜了。”她将香火插入香炉,“我知道你惦记,先来告诉你一声。”
霍钊离去将近一月,这一个月说短也短,过起来说长也长。白氏端庄地立着,道:“侯爷,这一仗战胜,定是你在天上保佑的缘故。我知道,对于此战、对于你的死,临风断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继续保佑他平安。”
白氏在佛堂待了很长时间,一言一语的,犹如从前与霍钊说体己话。倘若说得乏了,便停下来,安静地望一会儿灵位。
这时家兵来报,霍临风和容落云已经进了城。
白氏出屋朝外走,叫丫鬟扶着,绣鞋踩踏一道清雪,至垂花门,碰上同样去迎接的霍惊海。霍惊海亲自扶她,母子俩走到府门前,还未站定便听见疾驰的马蹄声。
远处,霍临风和容落云各自纵马,狐裘飘摇着,一股英姿勃发的意气。霍临风眼尖,没到门前先高喊一声:“——娘!大哥!”
白氏心头喜悦,却又怕结冰的路面危险,喊道:“当心些!”这把年纪,定北侯夫人的身份,都不晓得多久没大声嚷过了。
她抚着胸口,待霍临风与容落云翻身下马,招手叫宝似的:“快来,快来。”
霍临风一步跨上三阶,利落地迈过门槛,白氏端详他,捧他的脸,揉他的肩,确认他完好无伤。“娘。”他叫一声,“天寒地冻,怎的亲自出来了。”
白氏说:“三日前收兵,今日才归,娘哪里还等得及。”
霍临风哄道:“战后杂事繁忙,没法子。”
容落云在霍临风后侧立着,那样安生,沉默地羡慕对方一家。娘亲,兄长,高门大户却不生分,言语之间透出十足的亲昵。
这种时候,他总是有些寥落,仰面望一眼天空,此刻也没有那对相伴的星星。忽然,白氏叫他:“小容,在瞧什么?”
他立即收回目光:“伯母,没事。”
白氏推开霍惊海扶她的手,道:“我明白战后事多,你们兄弟俩定要商议,去忙罢。”上前一步,将容落云从霍临风身后拉近些,“走,陪伯母回主苑去。”
容落云的心咚咚跳着,为何他觉得,白氏待他的神情和姿态,与待霍临风无异,是他自作多情了吗?他扶着白氏往回走,偷偷地打量,像个初次行窃、战战兢兢的小贼。
两人的背影渐远,霍临风收回视线,随霍惊海迈入正厅。
霍钊已去,霍惊海身为长子,担起侯府的大小事务,就连行走坐卧也颇具霍钊的风范。霍临风瞧得真切,在外征伐勇猛够了,这会儿浑身一轻,道:“大哥,我好想你啊。”
霍惊海觑他一眼:“浑没正形,都二十四了。”
霍临风较真儿:“还有七八日才是生辰,眼下还是二十三。”揭开小盖盒,冬日,糖渍花片渍的是梅花,他嚼一片咂着香味儿。
兄弟二人对坐片刻,外头的雪又下起来,霍惊海问:“阿扎泰押入大牢了?”
“嗯。”霍临风应道,“这一仗惨烈,十年之内,双方都无力再发动战争。突厥和钦察伤了里子,赔款是赔不起了,只能由着咱们割他们的地。”
霍惊海说:“除却疆土,谁做下一任首领我们也要干预,要保二十年的太平。”
霍临风端起茶:“塞北需要休养生息,过些安稳日子。”
他饮一口,垂眸盯着杯底的茶叶末:“不过,后续的交涉我不管,拜托给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