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子划破拂晓,落在廊下,贴近屋门急促地敲,里头吱呀打开门,守夜的管家带着困倦,不耐地问:“天还昏,做什么这般匆忙?”
敲门的暗卫说:“老大递出消息,皇上驾崩了。”
管家登时醒个透彻,一哆嗦,转身朝卧房里走,未至房门前,见门板先一步推开了。陈若吟披头散发立在当间,寝衣很单薄,纯白色,像只不好惹的厉鬼。
他睡得不安稳,听闻动静便起来,耷拉着眼皮说:“有信儿了?”
管家垂着头:“相爷,皇上驾崩了。”
递消息的是抟魂九蟒的老大,陈怡,在皇宫带兵看守宫门,是先前太子更换人手时安排的。陈若吟听罢,仿佛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管家重复道:“相爷,皇上寅时一刻驾崩了。”
陈若吟拖长声“哦”一句,终于觉出冷,缩着肩膀打个寒颤,他念叨着,皇上驾崩了,边嘀咕边返回房中,趔趔趄趄地,像踩在不平坦的山道上。
“相爷?”管家叫一声。陈若吟没理,被魇住似的,管家连忙跟进去,备热水布巾,朝服官帽,就像之前风光时的每一个清晨。
忽然,窗外鸟啼高亢,像极了哭丧。
陈若吟狠狠地一抖,醒过来,呢喃道:“天子驾崩,本相怎能不露面。”他逐渐笑起来,然后煞是开怀,“本相要进宫为皇上送行。”
梳洗更衣,穿戴好,陈若吟荡着朝服的广袖,手掌抚在横襕绣的白鹤上头,说:“皇上,你驾鹤西去,去的可真是时候。”
他威风凛然地走出大屋,天已经亮了,一轮初阳黄澄澄的,他这些时日第一次抬头看。暗卫恭候着,禀报道:“义父,马车备好,可以走了。”
陈若吟下阶往前,踩过庭院中铜钱纹和莲花纹的砖石,自顾自地说:“铜钱加上莲花,寓意有钱花,本相沉郁多日,可风光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穿过数道厅堂,行至府门前,陈若吟大步跨过了门槛。奢靡至极的马车候在那儿,一队随从也极煊赫,带着迫人的气势。
陈若吟踩凳上车,坐进车舆里,敞开小窗窥沿街的风景。百姓还不知国丧,与平时相同,忙碌地张罗着一日之计。
两道车辙压过,悬挂的鎏金灯摇摇晃晃,驶到长街尽头,一拐弯,周遭颇为清肃。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锦缎外临时搭着素缎,四角嵌宝石的瑞兽也包着,就连同样的灯也换成普通的白纱罩。
“相爷,”驾车的亲兵认出来,说,“睿王的马车在前头。”
高头大马相对奔袭,越来越近,最终要拐上一条路。到路口同时停下,谁也不让谁,车舆的门几乎是同时推开。
孟霆元探出身,先看清丞相气派的马车,再看清陈若吟一身富贵逼人的紫袍。他无甚表情地说:“丞相,许久不见,消瘦了。”
陈若吟作揖:“劳睿王惦记。”他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本相困顿于府中,却始终担忧皇上,可惜天不遂人愿……”
如此惺惺作态,孟霆元冷着眸子,懒得再与这老匹夫周旋。“那就请丞相让让,”他说,“本王急着进宫,不可耽搁。”
陈若吟道:“本相怎敢与三皇子抢路,只是三皇子有所不知,我这两匹马乃突厥的乌山马,难驯得很,更是只知进不知退。”
摆明不肯让,还提及突厥,俨然无惧勾结蛮夷的罪名,陈若吟如斯猖狂,看孟霆元怒得变了脸色,便愈发得意地挡着路。
突然间,一颗珠子飞出,恰巧打在马的眼睛上,马匹顿时嘶鸣不绝,带动车身剧烈地颠簸起来。陈若吟扶住车壁,惊慌道:“睿王的车中藏着刺客不成?!”
刚说完,不待手下的亲兵抽刀,霍临风从对面的车舆中掠出,似有寒光闪过,很快,马蹄声停了,两匹马已经断颈倒在地上。
剑尖儿滴着血,霍临风这才抬头:“丞相,别来无恙啊。”
陈若吟阴着脸:“原来霍将军躲在车舆内,一露面便杀本相的马,是什么道理?”
霍临风说:“乌山马乃突厥最下等的马种,我军俘虏都不要,丞相是没见过世面,还是被蛮子唬弄了?”收剑入鞘,“本将军有个毛病,看见下等的马就想宰,看见卑劣的人就想杀。”
陈若吟轻笑一声:“杀孽太重易折阳寿,定北侯已死,霍将军可要好好活着。”
霍临风回道:“那是自然。”他也笑起来,无形地与对方针锋相对,“我爹走时告诉我一个秘密,是关于丞相的。”
陈若吟觉得霍临风诓他,认为对方无非是想争个口舌高低,转念一琢磨,霍钊恨他入骨,被他害死前说不定真交代过什么。
他半信半疑:“哦?什么秘密?”
霍临风道:“我爹说丞相未曾婚娶,亦无子嗣,是因为……”
不等陈若吟发作,他快速地说:“因为丞相年轻时惹了个寡妇,叫寡妇的相好寻上门,切了那子孙根!”
陈若吟面色发白:“胡吣……胡吣!”
霍临风跳上车:“看来丞相要走着去皇宫,本将军和睿王先行一步。”说罢,夺过缰绳轻轻一甩,驾着马车拐进了路口。
车门半掩,孟霆元屈身其中朝外窥,说:“霍将军,多谢你为本王出气。”
霍临风心想,怎么如此自作多情?他没吭声,沉默着,孟霆元稍稍推开些门缝,低声问:“陈若吟当真被那个了?”
霍临风含糊地“嗯”一声,连当朝皇子都敢蒙,孟霆元似乎十分好奇,说:“怪不得他权势滔天,却孤家寡人,叫他断子绝孙的是什么人,够狠的。”
“是个屠户。”霍临风答,“杀猪杀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