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这会儿没什么力气,拳头并不算重。
杨夜一把抱起顾良,立刻朝他住的那屋走去。
“你这拳打轻了。先带你回屋换身衣服。等你恢复过来,我让你好好揍一顿。”
进了屋,顾良自己换衣服,杨夜则趁这个功夫去厨房那边拿了些炭火和火盆。
杨夜回来的时候,顾良已经换了衣服躺进棉被里了。
杨夜确认炭处于充分燃烧的状态后,将炭火盆搁在木床边,再去把窗户打开了一个缝,让新鲜的空气能够透进来。
做完这一切,杨夜守在了床边,小声问顾良:“还难受吗?”
顾良眼皮都懒得抬,侧了个身子就睡下了。
杨夜帮他掖了掖被角,不再出声,只默默看着他,片刻后听见他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就知道他睡熟了。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顾良安稳无恙,杨夜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放了下去。
顾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是被门口的争吵声弄醒的。
顾良缓慢地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望向门口,恰好能看到站在夕阳下的两道身影。
逆光之下,两人一前一后,影子一长一短。
他们的表情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们讲话的声音也很小,但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所以顾良能听得很清楚。
“什么?你装的?跟他开玩笑?你怎么能跟他开这种玩笑?”
“你不理解?对,你是不理解。可你不理解也不能胡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恕我直言,你这举动真的非常愚蠢。你凭什么捉弄他?凭什么让他下水救你?你们才认识几天?”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下水?你知不知道他以前……”
向来斯文的荀枫少有说话这么激烈的时候,也少有指着人鼻子骂的时候。
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情绪非常激动、十分愤怒。
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止了话头,并没有继续下去。
“什么意思?他以前怎么了?”
杨夜有些不理解,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顾良身上的问题跟水有关吗?如果是的话,到多严重的地步?
杨夜确实十分好奇顾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并不想背着顾良打探什么。
他追问这么几句,只是担心下次如果他和顾良一起遇到跟河、湖有关的剧本,并且如果剧本需要他们下水的话,他想知道,他该如何帮助顾良。
荀枫只道:“事关他的**。我不能说太多。但我告诉你,不要让他下水,不要再做类似的恶作剧。你真的会伤害到他。总之我警告你——”
这一回,荀枫话还没说完,终究被顾良打断。
顾良下床,缓步走到门口,轻声说了句:“好了,荀枫,我没事。”
顾良一语落下。杨夜立刻转头朝他望了过去。
夕阳勾勒出他犹显苍白的脸色,看得出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但他神情淡定,倒是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顾良手扶着门框,显然还有点体虚,杨夜抬了抬手,想上前扶住顾良,但似乎出于某种顾虑,他停顿了一下。
如此一来,某荀枫已先他一步走到顾良身边,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屋子里走去。
荀枫扶顾良坐到床上,把枕头垫到他腰后,让他靠得舒服点。
顾良道了谢,荀枫便道:“一会儿等你能走了,去我那边睡?这游戏里的人,我感觉大部分都犯过什么罪。这人你才认识几天,你知道他现实里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歹徒?”
杨夜大步走进过来,神情有些严肃。“捉弄顾良,是我犯浑。我会好好跟他道歉。他想揍我什么的,随便,怎么解气怎么来。但一码归一码,你别胡乱臆测。你并不了解我。”
话虽是对着荀枫说的,杨夜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顾良。
——是这样么?你也会觉得我穷凶极恶么?
对于我今天做的一切,你会非常反感,自此厌恶我吗?
这个荀枫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那么了解你?
他如果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会选择相信他、而不是我呢……
荀枫转过头,再皱眉对杨夜道:“总之,你今天做的一切,非常不可理喻。我警告你,你以后少拿这种事儿来闹顾良,他——”
这个时候,顾良总算自再度开口:“没事了荀枫。杨夜他又不知道我的情况。”
荀枫回过头重新看向顾良,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流露出几分匪夷所思的情绪,好似他觉得以顾良这样的性格,在这个时候会为杨夜说话,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略顿了一下,荀枫吸口气,再道:“顾良,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不能下水。否则情况会十分危急。我应该跟你说过……”
“我只是觉得,我已经好了。我很久没有这样了。”
顾良打断荀枫,他原本平静寡淡的语气,此刻忽然冷了下去。
荀枫意识到什么,眉头皱起来。“顾良……”
顾良侧过头来,望着荀枫,缓缓开口:“就拿我当个正常人,好不好?”
荀枫有些无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没说你不正常。你已经恢复了。只是如果发生与当年情景相似的事情时,你难免——”
两人的对话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已经透露出非常重要的信息了。
顾良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杨夜,就看见了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表情。
沉默片刻,顾良到底开了口。“荀枫他以前是我的医生。心理医生。”
说到这里,顾良下意识抬起右手,指尖覆到左手手腕的红绳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一旁,荀枫听到这样的话,不免再度惊讶。
因为他实在很了解顾良的性格。
顾良这样封闭自己内心的人,很难把他看过心理医生、有过心理疾病的事情告诉别人。
可眼下,他竟然把这件事就这么告诉了杨夜,为什么?
很快荀枫反应过来了。
不是顾良主动对杨夜坦白的。都怪他自己。
——是他做得不妥,把“顾良是疯子”这五个字写在了脸上。
之前,荀枫忍不住对杨夜说了很多,确实是因为他一时着急上火,担心顾良旧疾复发。
但他这举动,在顾良眼中看来,显然有“过度关心”的成分。
这“过度关心”,并不是指什么旖旎暧昧的情愫。
在顾良看来,一个心理医生,这么紧张一个本该已经痊愈的病人,只能意味着这个人的病很严重,甚至可能完全没有康复的可能。
荀枫越表现得着急,越是在打顾良的脸。
他刚才的表现,仿佛就差直接跟杨夜说:“他是个疯子啊,你怎么能去惹他呢?”
所以,尽管不知轻重恶作剧的人是杨夜。
现在真正在顾良心里扎了一针的人,倒成了荀枫。
荀枫是心理医生,自然马上明白过来顾良的心理。
他再度重重叹口气,只得对顾良说:“那你好好休息。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有……抱歉。既然已经结束治了,我们就该脱离医患关系。我是有些逾越。刚才是我不专业了。”
顾良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倒是笑了一下,呼出一口气,然后道:“没事儿。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再说,你又没想到我会偷听。”
顾良用了“偷听”这两个字,算是给了荀枫一个台阶下。
这其实也让一旁的杨夜有些诧异。
因为顾良向来表现得嘴毒刻薄无所顾忌,但原来其实也是会说场面话的。
不过杨夜转念又想,顾良既然家世不是特别好,那么后来获得的一切,想必都是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得到的。
他自然知道社会生活的法则,知道成年人那些心照不宣的社交规矩。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来到了这个远离现实的游戏,顾良才总算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天性。
杨夜忽然反应过来——在顾良心里,自己或许和荀枫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人们总说相逢恨晚,但或许有时候,晚一点相遇,竟似乎成了一种运气。
荀枫很快走了。
顾良目送他离开后,侧过头,就看见杨夜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他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自己?
譬如自己为什么不能下水,譬如自己得过什么精神病?
再譬如,自己现在是不是还会不定时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