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还没想好。”

杨夜一听这话，目光沉了下来。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如常，上前道：“没想好就没想好吧。走吧，去我家吃晚饭。”

顾良垂着眼皮微怔了片刻，然后才抬眼看向杨夜。“晚饭？”

“有空吧？”杨夜挑起眉毛。

“嗯。有空。我要到8点才有时间线。”

中午那会儿，顾良说还没收到晚上的时间线。

现在看来，他已经收到了。

所以，顾良确实是会在晚上出门见某个人，然后被他所杀。

杨夜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他怎么能看着顾良去送死？

隔壁老王显然也不算个有钱人，冰箱库存有点告急，杨夜这顿晚餐只能烧了个鲫鱼豆腐汤，外加几个素菜。

“还不知道后面几天去哪儿吃呢。”杨夜问顾良，“只有一个荤菜，会不会吃不饱？”

顾良摇头，然后说：“不是有两个荤吗？”

杨夜诧异反问：“哪儿来的两个荤？”

顾良用筷子指了指。“这个，番茄炒蛋啊。”

杨夜：“鸡蛋不算。”

“哦。”顾良淡淡笑了笑，夹起一块鸡蛋吃掉。

杨夜却是收起笑意，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

顾良不用抬头，也知道杨夜一直在看着自己。

但他只是默默吃东西，并没有主动说什么。

两个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顾良吃完饭。

顾良正打算站起来收拾碗筷，杨夜眼疾手快，在他起身前按住他的手腕。

杨夜分寸拿捏得很到位，只是按住他脉搏的位置，让这个动作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暧昧——虽然即使暧昧了，直男顾凉凉也可能感觉不到。

顾良抬眸，茶色的瞳孔望向杨夜，却没有开口。

杨夜看着他的眼睛，道：“不急收拾，离8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聊聊剧情？”

片刻后，顾良点点头，杨夜总算收回手。

随后顾良站起来，把椅子搬到窗户旁边，坐下了。

“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烧烤铺的情形。来这里聊吧。”

寿衣店二楼，临窗的位置。

顾良和杨夜坐在两张破旧的椅子上，面前一张小破茶几上摆着啤酒和白开水。

这会儿差不多是晚上6点半。

对面烧烤摊上，曾经白哥哥的扮演者刘然，如今作为李烧烤，开始为晚上的夜市做起了准备。

摆好桌椅，他正准备洗菜的时候，李晓玉扮演的风学姐过来了。

可以看得出李晓玉神情有些紧张，有些不安。

但她还是按着剧情，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了李烧烤。

李晓玉对李烧烤说了些什么，李烧烤拍拍她的肩，笑着离开了。

眼见着李烧烤走远，李晓玉把菜品放到炉架上，盐、辣椒粉、孜然……挨个放完后，她又从自己兜里拿出一个蓝色药瓶，把里面的药粉很均匀地涂在了这些食物上。

看到这里，杨夜低声道：“所以，这剧情应该是，风学姐想杀的刘邻居，很喜欢吃烧烤。所以风学姐跟他约在了烧烤摊见面。风学姐想在食物里下毒，但不能被李烧烤看见，她刚才给了李烧烤很多钱，可能是以约会的名义，包下了晚上的烧烤摊。”

“同意。差不多就是这样。”

顾良视线左移，看向街道的另一侧，“刘邻居来了。”

杨夜也朝刘邻居看了去。

这会儿大概是6点50分。

而当他坐下，接过风学姐递来的烧烤，吃进嘴里的时候，正好是7点整。

接下来的时间，就基本上是他和风学姐面面相觑，时不时尬聊一下。

看来这个毒不是立刻发作的，而是有一定的发作时间。

收回视线，杨夜看向顾良：“所以，一会儿你要见的人是谁？或者说，今晚会杀你的人是谁？”

顾良下巴往窗外撇了一下，再对上杨夜的目光。“就是他，刘邻居。荀枫扮演的刘邻居。”

杨夜眉头皱起来，顾良再说：“当然了，不是现在这个刘邻居。或者换个简单的说法，刘邻居被风学姐杀了之后，又复活了。然后他会杀我。”

杨夜这回拿出了他的小笔记本，摊开来，补充记录了一下，再对顾良道：“今天下午我一个人待着，仔细梳理了一下剧情。加上现在从风学姐和你身上了解到的事情，我有了些想法，你一起分析分析？”

顾良：“当然。你说。”

杨夜道：“首先跟你确认一下，你能肯定，丁乞丐是被李烧烤杀的吗？”

“对。基本能肯定。昨天我看到他把剩下的烧烤都给了丁乞丐，并且剧本刻意提到，他当时眼神阴狠。”

顾良点头，“其实有可能是这样……李烧烤虽然收了风学姐包下烧烤摊的钱，但他根本没走远。他在暗处看到了风学姐下毒的事。所以后来，丁乞丐跟他讨饭的时候，他顺手就把剩下的毒烧烤给了丁乞丐。这样一来，万一东窗事发，他可以把锅甩给风学姐。”

“风学姐估计也没想到，刘邻居吃剩下的、甚至咬过半口的烤串，还会有人吃。”

“好。那么其实是这样的——你昨天看到的，李烧烤给丁乞丐的烧烤，其实是刘邻居吃剩下的。因为昨天的风学姐，先用毒烧烤杀死过刘邻居。所以……”

杨夜语气沉下来，“一模一样的事情，今天又发生了一次。”

“烧烤摊这一系列事情，似乎确实是这样。”顾良道。

杨夜近一步道：“好。那我现在来总结一下。李烧烤杀了丁乞丐；你作为孟老板，杀了查校长；风学姐用毒，杀的刘邻居；刘邻居想杀的人是你。这些情况，是我们是基本确定的。”

“嗯。没问题。”顾良道。

杨夜继续道：“风学姐是被谁杀的，李烧烤有没有被人杀；再来，查校长、丁乞丐，这两个人物，有没有想谋杀的对象，这几件事，是我们未知的。”

“但尽管有一些未知元素在，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规律。”

顾良没答话，只用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分析”的表情面对杨夜。

杨夜顿了一会儿，再道：“这个规律就是，目前来看，每个人都只跟一个人有矛盾，也只对一个人下过手。也即，不存在一个人被多个人杀，或者一个人杀了多个人的情况。”

顾良点头表示附和，杨夜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开一个脑洞了。”

顾良配合地问了句：“嗯，什么样的脑洞？”

杨夜道：“这是一个杀戮循环。举个例子，a杀b，b杀c，c又返回去杀了a。这样一来，每个人的时间都会不停地倒流。所有人都被困在了8月7日。”

“表面上看上去，大家都有不死之身。但实际上，所有人都被困在重复的一天里，不断地展开杀戮循环。当然了，我不在这个循环内。这回我可能依然是侦探。”

窗外暮色渐浓。

月光透进来，勾勒出顾良清冷但略显柔顺的面容。

顾良静静看着杨夜，许久后总算开口：“这个脑洞很不错。但有一件事，你没办法解释。”

杨夜问：“哪件事？”

顾良道：“把你这个疑似侦探排除的话，大部分角色想杀谁，我们都知道了，除了查校长和丁乞丐。而杀害风学姐的凶手，我们也是不知道的，对么？”

杨夜点头，似乎是明白顾良说得意思了，眉头微微拢了一下。

顾良继续道：“如果按你的脑洞，杀戮是个首尾相连的循环，不存在两个人杀一个人、又或者一个人杀两个人的情况，那么，杀风学姐的凶手，只能在查校长和丁乞丐之中。”

“可是，丁乞丐喜欢风学姐，查校长又算是风学姐的养父，他很关心风学姐，还帮她藏了尸。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杀风学姐。这只能表明，杀害风学姐的如果另有其人。”

“这样一来，杀害风学姐的人，是我、李烧烤、刘邻居，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而我们三个都有另外想要杀害的对象。所以，一定有人杀了两个人。你的脑洞不成立。”

说完这一大段话，顾良看着杨夜，杨夜则两手把住了座椅扶手，久久没有说话。

时间走到8点整。

顾良往窗外一瞥，这个时候，刘邻居头一歪，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顾良知道，这个时候，是烧烤里的毒起作用了。

——他在7点吃下烧烤，8点死亡，毒发时间正好是一个小时。

杨夜也看了一眼窗外，不过也只看了这么一眼，他就重新盯着顾良看。“我还挺相信我这个脑洞的。为什么这个小镇又叫不死之城呢？就是因为杀戮循环。所有人困在同一天，才会让一切持续下去。或许，最后会出现一个打破循环的人。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真凶。”

“当然了，你刚才提到的问题很关键。谁杀害了风学姐，或许就是本案的关键。”

“也许吧。”

顾良站了起来。“到点了。我去走我的剧情了。碗我来不及洗了，麻烦你了。”

“顾良——”杨夜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凌厉、严肃，还有一丝探寻。

顾良神情自若地转身离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良离开寿衣店之后，并没有立刻出发去找刘邻居，而是先回了一趟棺材铺。

杨夜下楼，去到后院，找了个小板凳坐着。

他蹙眉盯着埋有“顾良”尸体的那个土坑，神色有些凝重。

一个小时后，就是晚上9点。

到时候顾良又会被杀一次，而这里会再多一具他的尸体。

杨夜按了按眉心，继而想到其余三具尸体的死状。

刘邻居、丁乞丐，都是死于毒烧烤。

但前者是被风学姐杀的，后者是被李烧烤杀的。

至于风学姐……她是被碎酒瓶片杀的。

那天他和顾良分析，她是死于激情杀人。

因为凶器是从地上随便捡起来的酒瓶碎片，这表示这起凶杀是突发事件，而不是蓄谋已久。

等等——

这样一来，如果简单从故事线去追究凶手的杀人动机，继而把丁乞丐和查校长排除在外，是不合理的。

丁乞丐再喜欢她，查校长再把她当女儿照顾，也可能出于某种突发事件，临时起意杀了她。

杨夜想起来，昨晚刚看到尸体的时候，对于杀风学姐的凶手，他和顾良暂时排除了丁乞丐，这是可以理解的。

那会儿他们都才刚刚看到尸体，对人物剧情也都一知半解。

但现在细想下去，那个判断是有有问题的。

按顾良的智商，他现在应该明白过来了才对。

那么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他是在故意误导自己吗？

下午他独自回棺材铺，到底看到了什么？

难道这一回，顾良……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