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看李晓玉一眼,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话。
李晓玉没懂他犹豫的原因,但一旁瞧着顾良的杨夜,是懂得的。
——这些问题涉及到的东西十分关键,可能决定着凶手的动机。
而这是顾良不想在集中讨论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披露的,因此他最终选择了隐瞒。
片刻后,顾良只是说:“那些细节可以在后面慢慢讨论。它不是关键性的东西。”
“总之,在没有别的脑洞的情况下,只有梦境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也是在听系统宣读任务的时候,提到了‘遗憾’和‘梦想’,才敢近一步肯定这个脑洞的。”
“我认为,那个神秘男人,就是公爵本人在梦里的化身。”
“公爵的梦里即将举办两场婚礼,一场是弥补遗憾的,一场是满足心愿的。”
“他想参与这两场婚礼,见证一切,所以他也走了进来。”
李晓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懂了,这个凶手破坏了他的美梦。他的心愿无法实现,遗憾也无法被弥补了!”
李晓玉呼一口气。“那我们得抓紧破案了。否则,我们会触发公爵的愤怒,被困死在他的梦里的……”
顾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总之,我认为,神秘男人、也即公爵的化身在梦里被杀了之后,梦境已经开始变化了。我们这些人物的特殊设定,正在慢慢消失。”
“比如今天探查的时候,我、晓玉一起照镜子,我俩都没有镜像。李晓玉作为艾美丽转世的设定,应该是人。她也提到过,她之前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是有她的。所以,刚开始这个梦境,是被公爵刻画得很完美的。但现在晓玉恢复了公爵本人的特征,无法被镜子照出来。”
“最后,弹琴的事一样。我明明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却会弹那首曲子。因为说到底,我就是公爵的一个梦。他梦里的人会弹琴,是因为他本人会弹琴。”
其实还有一点,是顾良没说的。
那就是他脖子上的疤的问题。
公爵构建这个梦境,有三个重要原因。
顾良和杨夜的故事,作为其中一个原因,在公爵的梦里自然十分重要。
一开始,公爵一定把他俩的设定做得十分详细。
这是为了完美还原他和艾美丽的故事。
所以顾良存在转化期,并且在转化期里,他一个小时有尖牙、一个小时没有……这些细节,都被公爵设置好了。
但梦境里的神秘人死后,顾良脖子上的疤直接消失了;再来,他明明还是人的状态,镜子里却照不出他了……
这意味着,每个被设定好的人物,正在慢慢失去自己独立的设定,而变得越来越接近公爵本人。
这其实意味着,恐怕自神秘人死后,这个梦境就开始出问题了。
包括那天气的异像,突然出来的雪,月亮,太阳……
这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梦境似乎正在开始崩塌。
想到这里,顾良的心沉了一分,然后道:“梦境也好,别的什么设定也好,故事是用来让大家找动机的。现在为了找到凶手,最主要的是时间线。”
“我认为,进一步讨论故事背景和杀人动机之前,每个人还是先把自己的时间线说一下。”
“今天我们中午一起在正厅吃饭。”
“12点半,大家陆续各自离开。那么,从12点半到下午5点发现尸体,这期间每个人在做什么?”
顾良把面前的笔记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重新写下各个玩家的名字,准备梳理时间线。
这个时候他先开口:“我都说了那么多了,那我继续好了。”
“我的时间线很简单,吃完饭后就回房休息了,下午1点半到2点,我在后花园采花,主要是在玫瑰园采玫瑰。将近2点,我遇到了神秘人。跟他说了两句话后,我看到了美上司和美姐姐。之后我就回屋了,直到下午5点。”
美上司紧接着道:“提到我了,那我来说吧。”
“今天上午,你们要结婚的几个人不是去试衣服了吗?我作为司仪,和两位伴娘,美姐姐和梦游客,在正厅商量晚上的流程,以及正厅该怎么布置。”
“中午吃完饭,我们各自回房休息,我跟美姐姐是约好了2点一起去后花园摘花,用来布置场地的。下午1点55左右,我们在正厅碰面,然后一起去往玫瑰园的,遇到了你,还远远望了一眼神秘人,不过并没看到他长什么样。”
“2点半,我和美姐姐一起回到了正厅,一直在布置,直到3点40分,我去了大堂,那里不是挺多古物吗?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拿过来做婚礼装饰。返回正厅的时候,是4点半。回来的时候,美姐姐还在,不过多了很多花,她应该又去了后花园一趟。”
美姐姐这会儿开口:“那我跟着说吧。我前面的和美上司一模一样。下午3点40分,他去了大堂那边找古物,我自己在正厅继续布置,3点50分的时候,我的花用完了,所以我又去了一趟后花园采花,半个小时后,4点20分,我就回正厅了。”
顾良问了句:“你去后花园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美姐姐道,“不过我没去向日葵那边,我就在玫瑰园。当然了,我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李晓玉插了句嘴:“咦?那另一个伴娘呢?苏兰你那边呢?”
苏兰道:“我没跟他俩去采花。我在房间里休息。下午2点半,我在房里遇到了那个神秘男人。他自说自话,我没理他,自己梳妆打扮。中途我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后他就不见了。”
“下午3点,我去了一下3楼,去玫瑰公主卧室找了几件晚礼服,当做伴娘服。我也帮美姐姐挑了一件。”
“挑好衣服,我就往正厅去了。4点10分,我路过大堂,看到了美上司。4点20分,我进正厅,看见了采花回来的美姐姐。”
听完苏兰的话,顾良迅速做出了某种判断。
这个剧本一共就6名玩家,不可能存在3个人同为凶手的情况。
美姐姐和美上司先说的时间线,苏兰后说的。
而苏兰说的时间线,是可以印证美姐姐和美上司的。
那么关于这几个关键的时间点,美上司和美姐姐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接下来发言的是李晓玉。“我的时间线很简单。中午吃完饭,回房,休息到3点,房间中出现了神秘男人。他说了几句话后消失。我就自顾梳妆打扮。一直到将近5点的时候,我想到要做捧花,就去了后花园,继而发现了两具尸体。”
杨夜是最后发言的:“我的时间线更简单。吃饭,休息,3点半遇到神秘男人,5点被告知死人了。结束。中午到5点之间,我一直在房里。”
六名玩家都发完言后,一时之间并无人说话。
大家都在低头查看各个人的时间线,看里面是否有突破口。
再过了一会儿,顾良打开一本书,开口道:“我刚才隐瞒了一件事。但听完大家说时间线,我可以说了。”
“东方术士的书里,某一页提到过,幻术可以构造梦境。不过这个梦境,一定是以真实为依托的。比如我入梦前,见过一个人。我可以照着他的样子,在梦里‘捏造’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只不过这个人的记忆,是我设计的。”
“但这里有个关键,我不能凭空在梦里捏造一个我没见过的人。”
“所以我之前说,有可能公爵确实活了过来,他在南街看到那三具尸体,他构建梦境的时候,就用了他们的样子。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可能。”
“那么第一个问题来了,我们另外几个活着的人,是怎么入梦的?这可能决定着凶手的动机。”
顾良停顿一下,继续道:“另外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是,术士还提到了——原则上,梦中人不论遭遇什么,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有一点例外,那就是心脏受伤的情况下——梦境中的人心脏受伤,会立刻在梦中死去,并刺激到造梦者的大脑。”
“当然,造梦者的大脑神经在收到人物死去的刺激后,可以重新再构建这个人物,让他在梦里活过来。但术士不建议造梦者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会导致梦境的故事逻辑紊乱,可能引发一系列不可预知的后续,例如造梦者沉浸在重重梦境,再也无法苏醒的情况。”
顾良合上书道:“基本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例外的话,上千页的书里,谈到梦境的,就这些。如果大家觉得不够,可以一起再找找。”
“我觉得够了。”
说这话的是美上司。
他蓦地站起来,显得有些激动。“我知道你提这两个问题的意思。第一个问题,梦境的构建原理,这是帮助我们想动机的。但我觉得眼下第二个问题更重要。”
“术士那段话的指向有两个。首先,梦里的人一旦心脏被扎,会立刻在梦里死去,那么,就不存在什么吸血鬼体质的特殊性,甭管大家在梦里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只要心口被扎十字架,就会马上死,不会有什么3-5小时才会死的限制。”
“其次,梦里的人不会真正受伤,这意味着哪怕从高处跌落,他的身体也不会受损!他只有在心脏被扎的情况下,才会在梦里呈现死亡状态,并且,如果做梦的公爵不重新塑造这个人,他就不会复活。”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死者在杨夜房里被扎死、再被从六楼阳台上推下去后,身体、脑后没有其余伤痕了。”
美上司忍不住对杨夜道:“你真的嫌疑很大。”
“你是最后一个见过神秘人的人。你的阳台上、阳台对应到一楼古堡外围的地面上,再一路到向日葵,都有些微的血迹。这个你怎么解释?如果容大佬不是你杀的,至少神秘人,很有可能是你杀的。你把他杀了,推下楼,去到楼下再沿着灌木丛,将他一直带到向日葵园。”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其他人一个问题。晓玉、还有苏兰——”
杨夜目光一一滑过这两人,问,“你们是在房内遇到的神秘人,不错吧?”
两个姑娘都点了头,杨夜再问:“他是凭空出现在房内的,对吗?”
“对。”李晓玉道,“我冷不丁回头就看见了他。”
苏兰也点头:“突然出现的。我的门是关着的。”
“那么这就对了。”
杨夜拿出李晓玉在草丛里找到的那张房卡,道,“这张卡和血迹一同出现在我6楼房间对应到古堡外围的地面附近。但神秘人进屋,是不需要用到这张卡的。因此这张卡一定不会是他的。所以,不存在我杀了他、把他推下楼,继而他的身上掉出了这张卡的情况。”
美上司道:“这张卡可能是从你身上掉的啊。”
杨夜:“这张卡,是郝管家房间里的万能房卡。如果我要杀神秘人,请问他住哪间房,以至于我需要用到这张卡去杀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他是谁。”
美上司道:“那你拿这张卡,就是去杀容大佬的。”
杨夜再道:“如果我杀了容大佬,我把他的尸体从我房间阳台正对着的地面,搬到向日葵园,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对么?”
美上司:“当然。在向日葵园发现尸体的地方,我们很难找到其他痕迹。那里连血迹都很少。我们联想不到你的阳台,也想不到你阳台对应到一楼的古堡外围地面有血。你搬运他的尸体,当然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案发现场。”
杨夜笑了,笑得十分笃定:“那么这意味着,我一定是在我的房间杀的容大佬,对吗?否则,如果我在容大佬的房间杀的他,我根本不需要掩盖第一案发现场,我直接把房卡扔在他房间,这样谁都可能拿着房卡进他的卧室杀他,对么?我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美上司忽然明白什么,皱眉了。
杨夜笑了笑,再道:“既然我只可能在我的房间里杀人,那么,这只能表示,我是找了个借口,把容大佬约到我房间里,再动的手。”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需要用到万能房卡?”
杨夜食指在桌上一叩。
“因此,我既没可能在房间杀了神秘人,将他推下楼,也没可能杀容大佬。”
这个当头,顾良合起面前的笔记本,拿到手上,再站起身。“杨夜,走,我们俩一对一。”
曾经的刘女仆、冯男友等各类的npc扮演者云萱,如今也换上了一身白袍。
此刻她正捧着茶站在一座小山前。
她这茶端得并不稳,茶水一直在晃,是因为她手臂都在发抖。
她盯着面前的山,越看越害怕。
便是在两个小时前,她看见明月走到了那座山的中间。
那个时候的山,是分开的。就像有把利斧从上到下劈开了这座山。
明月走到了中间,然后被劈开的山开始合拢,将他整个人都压扁。
两个小时后的现在,这座山正在重新分开。
再过了一会儿,明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他走到跟前的时候,云萱分明看见他额头上有许多冷汗。
云萱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看他。
明月瞧见云萱的脸色,倒是笑了。
他接过云萱端来的茶,喝一口,再放回了托盘上。
“这有什么害怕的?每月一回。以后还要常常见到呢。”
明月不在意地说着,往前走去,“我刚来的时候,每天都要受一回。”
云萱没敢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他。
明月问她:“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云萱哆哆嗦嗦地说道。
明月又问:“还在怕着呢?你是觉得我那受罚的场景可怕呢,还是怕我迁怒于你呢?”
云萱哪敢吭声,一句话也不肯答。
明月似乎觉得挺无趣的,也就没问了。
走进屋,他要的笔墨纸砚,云萱已经准备好了。
明月上前,坐在榻上,拿起笔开始写字。“多谢。受完罚,练练书法,可以让内心恢复平静。挺好的修身养性的法子。不然我指不定还想怎么报复社会。”
云萱不敢接话,只是又去了倒了杯热茶过来,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然后她看见明月写了几行字。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入梦?
云萱不由想。
——他指的是折叠古堡那个故事,还是……在感怀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末尾的诗是杜甫写的。
写给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