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婪在混杂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纸人,他跟其他纸人完全不同,即使拿着农具,脊背也挺得很直。
男人们在河边忙碌了一天一夜,装沙,堵缺口……所有人没日没夜地干活,终于把要决堤的缺口堵上了。
薄薄的纸片身体混杂了雨水和泥沙,他们却并没有倒下,纷纷拖着疲惫地回了家。
姜婪跟在了那个瘦瘦高高的纸人身后,跟着对方回了家。
瘦高纸人的家在村尾,跟其他挨得很近的房屋相比,这一户人家就离得有些远,孤零零的矗立在村子边缘。
不过很快就有一大一小的母女俩打破了这种孤零零的气氛,她们打开了门,脸上带着欢欣的笑容将男纸人迎进了家门。
尤其是小纸人,她脸蛋圆圆,眼睛大大,脸颊上还有两坨可爱的红晕。看着回家的男人笑得很高兴,嗓音清脆地叫了声“爸爸”。
男纸人笑起来,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他将小纸人抱起来,一家三口进了屋里。
被抱着的小纸人脸蛋埋在爸爸颈窝里,却在关门时忽然抬起脸,漆黑溜圆的眼睛与姜婪对视,弯起的嘴角扯平拉直,眼里透出阴沉怨毒。
——在这个村里,其他人是看不到姜婪的。
姜婪没有因此驻足,他又一家家地看过去。
外面的雨势一直没停,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但是在这样疲惫的夜晚,却接连有人家悄悄地打开了门,接着一家家的纸人们走了出来,沉默地去了村头最大一栋的房屋。
那是村长家。
姜婪数了数到的人数,几乎全村健壮的大人都到了。
除了那个瘦高的男人一家,他们一家仿佛被这个村子孤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迈的村长依旧拄着拐杖,但此时他并不显老态,而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宣布了一件叫大家都惊恐无比的事情。
“河堤的缺口,最多只能堵两天,很快又会被冲开,我们根本堵不住。”
所有纸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村长指了指天,继续道:“这雨下了十多天了,这是雨神在发怒。我们要想办法平息雨神的怒气,这雨才能停。不然再这么下下去,我们都活不了。”
有人喃喃地问:“是要祭雨神?”
村长扁平的脸变得皱巴巴,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光:“是,总要试一试才行,不然大家伙都没活路。”
“可是祭品从哪家出?”
又有人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很叫人恐惧,所有纸人都闭紧了嘴,紧张地左右张望。
姜婪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渐渐沉了下来。
村长说:“家里有女娃的举手。”
在场的纸人互相张望,却没有人动。
祭雨神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村里很早之前是有祭雨神的风俗的。建国之前,每年雨季来时,何家村都会祭祀雨神,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传说雨神喜欢美丽的女孩,所以每年祭雨神时,就会从村里八到十五岁的女孩里,挑选出最好看的一个,当做送给雨神的祭品。
祭雨神的传统延续了许多年,被献给雨神的女孩渐渐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扫晴娘。
村里人笃信,被献给雨神的女孩们也成了神,她们变成扫晴娘,是深受雨神崇信的侍从。所以每当下雨时,村人便将扫晴娘的剪纸倒挂在窗下或者屋檐下,这样扫晴娘就会听到亲人的祈愿,去请求雨神停止大雨,让天放晴。
何家村祖祖辈辈的人对此都深信不疑。只是新华国成立后,他们的传统才被迫中断了。
祭雨神已经很多年未曾举行。
如今骤然听村长说要祭雨神,谁也不愿意让家里的女娃当祭品。
时代在变迁,人的思想也在改变。变得更清醒,但也更自私。
有人沉默,有人犹豫,也有人仿佛下定了决心。
村长环视一圈,用力杵了杵拐杖,骂道:“你们不想活了?不祭雨神,大河决堤怎么办?今年的收成怎么办?”
一个高大的男人最先举了手,但他不是要让自家女娃当祭品,而是懦懦地提议:“不然这回就叫老秦家出,他家的女娃不是刚好满八岁吗?长得也好,雨神肯定喜欢、”
其他人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沉默的、犹豫的纸人都开始出声表示赞同。
他们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建言献策。
“是啊,老秦家的女娃长得最好。”
“反正老秦家的也是捡来的,以后他们再养一个也不是问题。”
“可老秦读过书的,他最讨厌封建迷信这一套,要是不肯怎么办?”
“先把他骗出去呗,等祭典完了,再告诉他。”
“就是,在村里这么久,总要做点贡献。”
“……”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噬人的怪物,怪物张开大嘴,发出腥臭的气息,说:“那就这么定了,就老秦家的女娃了。”
秦家人的命运就这么草率地被定了下来。
外面风雨飘摇,倒挂在窗下的红色扫晴娘嘴角的笑越咧越大,眼里却流出红色的血泪来。
纸人世界的时间流速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村里的男人们精神熠熠地再次往河堤去。姜婪站在秦家门前,沉默地看着瘦高纸人扛着铁锹出了门。
看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即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些纸人扁平的脸在他记忆里跟现实一一对应起来。
何老大、何老二、何老三……
活着,已经死了的,此时都在这里。
他们在瘦高纸人,也就是秦书易离开家后,又偷偷的折返回来。他们将秦书易的妻子绑了起来,然后强行掳走了哭喊的孩子。
小女孩被他们抱去了村长家,村长的婆娘给她换上了红绿二色的新衣裳,梳起了莲花头,又描画了眉眼,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交给了何老大,催促道:“快去吧。”
何老大便抱着孩子往河边走去。
在决堤的缺口下游,已经搭好了简易的祭台,村长担任了祭司一职,他不顾被淋湿的身体,跪在河边又跪又拜,皱巴巴的身体虔诚地匍匐进泥泞的土地里。
当一切仪式结束,何老二何老三一起搬来大石,何老五何老六用绳子将小女孩和沉重的巨石绑在一起,何老七和何老八最后将巨石连同女孩一并抬到河边,准备抛入汹涌的河水之中。
姜婪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喊——
“楠楠!”
秦书易的妻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她身上沾满泥水,嘴角因为啃咬麻绳被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