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抿唇,点了点头。
当初小胖子长成现在消瘦的少年,和所有玄幻文主角一样,有一双坚定漆黑的眼。
裴景道:“也行,你好好表现,我看好你。”
裴御之的鼓励让季无忧朦朦胧胧心生了一丝胆怯,然后又被那种变强的**战胜。那个古怪村庄里癫狂恐惧的情绪散去,他也慢慢清醒过来,犹豫很久说:“裴师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景道:“你不记得了?”
季无忧低头:“嗯。”
只是现在的主角还太年幼,撒谎都撒的错洞百出。裴景知道他还记得,却不拆穿他:“也没发生什么,你被那个妖怪控制了神识而已。现在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去想这些了。”
季无忧声音更低:“嗯。”
裴景问:“你是几号?”
季无忧说:“七号。”
裴景道:“那快去擂台吧。"
季无忧所:“是。”
衣衫单薄瘦弱的少年。走了没几步,忽然又转了过来。
裴景想,他真的成长了很多,从当初呆呆傻傻的稚子,变成现在会隐瞒会试探会期盼的少年。裴景手里摇着花,视线也和他对望,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季无忧说:“对不起。”
少年的声音散在风里,裴景了然,道:“或许,我应该替虞青莲为你说声对不起。”
季无忧腼腆苍白地笑了笑,没说话。
转过身,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前往擂台的路,逆着风,云雾薄凉,他听到脑海里那个女人散漫又有趣的笑。
“你这又是何必?”
季无忧心里不理她。
神女道:“你那一日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走出去的吧,包括牺牲他们的命。啧,天魔之人没觉醒都是自私的。”
季无忧为自己辩解说:“我只是想活下来。”
神女意味深长的笑。
季无忧慢慢握紧拳头,说:“那个世界,没有人会帮我,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神女嗤笑:“是啊,你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季无忧看着自己薄的似乎只剩一层皮的手,青色血管里流动沉睡血液,一直低声重复:“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我只是想活下去。”
神女似乎窥见了他的未来,散漫敷衍笑道:“你没错——修真的道路就是那么残酷,命运无常,真的会面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师徒反目,夫妻相残,诸般事太多。活下去变强才是关键。”
季无忧抿唇。
他不怪虞青莲——
只是这以后,再也不会信任何人罢了。
神女的话至此,想到了其他的事。她现在是幻影,端庄优雅坐在云端,水蓝色的羽纱衣衫随风,荡漾如深海的波。修长的手指卷动长发,视线却深深地望向了裴景的方向。红色的唇角勾起,笑意都带了分狰狞。
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裴景的对手,被他三秒钟搞定。迎着所有人咬牙切齿的目光,他从擂台上跳了下来。现场都是师兄师姐,没一个为他高兴。只有许镜,脑子里全惦记着他的钱,裴景赢一场他就松一口气。
“你下一个对手是谁?”
裴景道:“我怎么知道。”打就完事了。
各种看他不爽的师兄在旁边阴阳怪气说风凉话了。
刻意提高声音。“你们听说终南峰那边的比赛了吗。好像长梧师兄一上场,不出一息,他的对手就屁滚尿流投降走了下去。”
“对啊。还有更厉害的,步衡师姐那边……”
因为是峰内比赛,所以长老峰主们都没来,是由几位年长的师兄师姐们组织的。他们年岁已过,筑基无望,心生嫉妒,自然规矩捏的死死的。这样简直是全方面保证了公平性。
不过也因为峰主不在,弟子们无法无天,说什么的都有。最为诡异的是,猜他和陈虚的关系,有人说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有人说可能是一面之缘小恩小惠,当然最奇葩的,是以为他是陈虚的鼎炉。
当然这个说法实在阴暗,提出来的那人被打了一顿后就再没发言。
裴景听着他们嚼舌根,懒得理。
现在只是小试牛刀罢了,他等着那个终南峰的弟子呢。
回到玄云峰给他们准备的房间。
裴景忽然感到脖子处一阵凉意,把项链拿出来,一阵耀眼的青色光芒过后——那个才沉睡一天的少女,苏醒过来——而裴景也是第一次,真真实实看清楚了这个青鸟族少族主的模样。
年龄不大,身体娇小,细白的手臂上全是伤口,一点没有青鸟一族的暴戾和凶恶。相反,青色瞳孔纯澈,嘴唇苍白,黑发落在脸侧,显得很虚弱。
“你怎么醒了?”
青迎是被那种让她心悸的气息给弄醒的,如深渊泥沼噩梦,浑身都在颤抖,但她现在已经可以平复心情。喉咙处出的伤口在愈合时更为疼痛,她发不了声,于是用手指,在空中,把想说的告诉裴景。她的指甲脱落,手也骨折几处,非常狰狞,血迹慢慢浮在空中。
很淡的字迹。
“西王母,长梧,终南峰。”
“杀她,不死,面具。”
裴景却能猜到她的意思:“西王母在我终南峰长梧的身后?”
青迎摇头:“内。”
裴景:“她在长梧体内。她是不死的,消灭它,需要借助面具?”
青迎点了下头。
和裴景猜想的差不多,裴景不想让她废力太多,问:“西昆仑青鸟灭族后,你和她一起逃出来,是不是她控制了你,让你为她杀人?”
青迎闭眼摇头。
裴景道:“她控制了长梧?让长梧为她杀人。”
点头。
裴景:“她杀人做什么,还把那些人五脏六腑挖出来。”
青迎神色隐痛,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深的哀伤:“吃,秘术。”
裴景:“她吃那些内脏,以秘术修炼功法。同时,还培养人丹,来为你固魂?”
青迎沉默很久,点头。
裴景这下子觉得有趣了:“她还帮你固魂?我听凤矜说,你们当初关系还挺好的。”
青迎不言。
裴景慢慢道:“但是她是你灭族之人,对吗?西昆仑青鸟一族都死于她手。她帮你固魂,控制长梧养人丹给你服用——但你挣脱控制,让那个人丹清醒了过来,你支配着那个人丹,跑出去,在终南峰主殿咬伤了长梧,却借此告诉他对付西王母的办法。”
“那个你早看到的……面具。”
只是后来长梧对付了西王母,也没有放过她。或者青迎一早就知道的,求一个同归于尽罢了。
裴景停了很久,只轻声问:“昆仑蓬莱山,西王母曾对青鸟一族有恩,世代交好,传为佳话。我记忆里的蓬莱神女,也不是这样的。凤矜说有一世西王母灵根全无,早早夭折。和你们青鸟一族,有关系吗。”
“她为什么会对青鸟一族出手。”
他的话落下。
青迎缓缓闭上了眼,泪水溢出来,流过满脸,混杂着血迹斑驳。
欲呕的心情翻涌而来。
皑皑白雾里神隐的蓬莱山,沾露欲滴清晨的行人道。壁画里雍容华贵的王母,当初一回眸,也曾笑得如少女般无暇纯净。林间携花过,水蓝衣裙掠过昆仑的春。青梅白瓷碗,梅花雪中酒,数世羁绊,相救相知,此生挚友。
最后抵不过,命运的无常,人心的叵测。
昆山黑暗无尽的夜晚。风吹得很大,她心神不安,着衣去宫殿寻她。还未到,先闻到了血的味道。踮起脚尖,年幼的少族主,望窗口处望。
那一幕,至今让她手脚冰冷,惊慌绝望,脑袋爆炸一般疼痛!
她看到血流成河。
她看到阵法森冷。
看到高高在上的少女被人捆住手脚。
看到她脸上是痛苦是狰狞,是愤怒,是无尽的恨和痛。
西昆仑狂风暴雨,灯影绰绰,映在墙壁上几头巨鸟的影子,癫狂又贪婪。
她看到族中长老,化为巨鸟——在分食神明。
颤抖地伸出手。
青迎在空中一字一字写。
“吃,秘术。”
“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