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有年度的日月祭,所以越亦晚才提前赶回来参与庆典。
这也是本职工作之一,马虎不得。
日月祭的时间设定在新年初始,既是要感谢天地赋予的万物,犒劳神明长久以来的庇佑与慈爱,也是为了祈求一个好兆头。
在古代的元旦,帝后要在明庙里举行大典,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们都要跟着三跪九叩。
在典礼结束之后,日坛和月坛的香火要连绵十日,再由得道之人在净坛时进行念经祈福,以助新的一年也风调雨顺。
如今文武百官都去了政府工作,自然也不用行什么跪礼,排好队跟着三鞠躬就是了。
但皇家宗室还是要对着祖先的灵位跪一跪的。
等这些礼仪流程结束之后,还有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分发玉京糕。
这玉京糕是用糯米粉、花生、枸杞、莲子、梅花等材料蒸制而成,形状如一枚如意,但玉色之间还混杂着花瓣的殷红,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玉京糕的数目限定在九百九十九份,其中有八百八十八份是散发给官员、劳模、年度荣誉人物,以表示吉祥和嘉奖的。
剩下的一百一十一份,则分发给守在明庙外缘烧香祈福的民众,也是与民同乐。
这个活动毕竟讨好又好吃,传了几百年都经久不衰。
早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宫里头的御膳房就忙个不停,不光要筛选干净又漂亮的梅花用来做糕,还要在数目清点完毕之后,在半成品上按下金印,表示独此一份。
据说那些当官的对这个也颇为讲究,像元首之类的人物往往早就内定了头一份,或者是第六百六十六份,一般到了年终的时候,各种官员都会想着法子打点讨好,就是为了分个好数字。
民间还有人编出各种传说来,说是若普通人尝了第八十八块,能仕途高升,财源滚滚;若是读书的学生尝了第八十八块,能金榜题名,保送哈佛——
那简直比锦鲤还灵。
越亦晚跟自家太子刚开荤不久,起床的时候腰都是酸的,还得提前一天再跟着长辈们去明庙那踩点,一是要检查各处的布置二是再演练一遍祭拜天地的顺序。
他悄悄牵着花慕之的手,只用宽大的衣袍掩盖住这小动作,一边看着涟漪状的祭坛,一边悄悄跟太子咬耳朵。
老太后正跟太后聊着闲事,一扭头看见那两小年轻牵着手粘在一块,也笑着装没看见。
体统这种事,表面功夫做足了就是了。
等他们从明庙逛了一圈再回宫,路上都能闻见缭绕的香火气息。
明庙附近有好些道观和寺庙,烧尾香和头香的人都挤不过来,听说有人半夜抱着睡袋在庙门口排队,就是等着烧新年第一炷香,好为亲人和自己求个愿。
车子开回溯明廷,又换了马车各奔东西。临分开之前太后还一脸的不乐意:“冬休期?这周六真不播了?”
“真不播,”越亦晚失笑道:“人家老美要一块过圣诞节,也讲究着呢。”
“放个假正是做生意的时候,这帮人连电视节目都不播了,哪有这种道理?”太后显然有些嫌弃:“行吧,那我再等两个星期。”
等小夫夫两上了马车,往东宫那边去,路上又闻见了香甜的味道。
“哎?这是?”越亦晚嗅了嗅味道:“花糕的味道!”
“是玉京糕,”花慕之掀开了帘子,示意他听细碎的木槌声:“正在捣梅花呢,还要做样糕尝尝味道。”
一大半自然是提前就做好了冻起来的,等到了时间蒸熟便是。
还有一半要在今天下午和夜里亲手做新的,也算是特供品了。
“我考托福那一年,我爸还亲自去排队给我求了一个,金印上好像是……六百六十八?”越亦晚若有所思:“今儿倒是在大本营里呢,半夜去吃十个怕都是没问题。”
“六百六十八?”花慕之讶异道:“那估计是我亲手摁的金印,好吃吗?”
越亦晚思考了一会儿:“我一口吞了,是甜的咸的都没分清楚。”
太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道:“别人都是祈福,你倒是把它当零食。”
“听母后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也可以跟着你一块摁金印了,”越亦晚不服气道:“是我我就印个六六六八八八,再亲趣÷阁画个鱼叉上去。”
“为什么要画鱼叉?”
“干爆那些锦鲤!”
到了元旦的凌晨四点,太子夫夫又被御侍们请了起来。
今天是一年初始,要早早的更换吉服,梳洗打扮。
两人都不是长发,自然是没法盘发髻的,但玉冠还是可以用系带绑在头上,期间再插上泛碧的柳枝,代表如意吉祥。
吉服自是与新婚时不同的另一套,上头描鸾画凤,还镶着狐毛滚边。
由于临国是热带气候的小岛,冬日里终不落雪,气温也只是凉快舒适,所以吉服也做的轻薄透风,并不算沉重。
越亦晚已经习惯了在化妆间里打着瞌睡等工,等一切妥当之后才牵着他家太子一块上马车。
两人披金戴银一走出门外,便如那画上的吉祥童子一般,看起来般配而又贵气。
听说长公主怀了二胎不方便出来,小王爷又在学校里赶项目,两人都提前请了假。
倒是其他宗亲全都到齐,在等吉时的时候还不忘和这对新婚夫夫寒暄逗趣。
“——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呀?”
“喜欢男孩女孩儿啊?”
越亦晚全程非常敬业的假笑,发自内心地感谢宫廷礼仪课教的那些话术,什么陷阱都统统绕开,完全不落套。。
伴随着九钟接连鸣响,丝竹管弦和太鼓迎着东风齐鸣,皇族的人排成长队走向祭坛,正上空的航拍无人机发出蜂鸣般的震响。
“一礼——”
“二礼——”
“三礼——”
御侍高声道:“跪——”
数十人在此刻整齐划一的撩袍下跪,向古老的神明与血脉致以敬意。
越亦晚此刻顾不上玩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动作要领,跟着太子一起叩头祈福。
毕竟是全国直播,连商业中心的屏幕上都在转播,不能出错。
敬香、拜祖、听训、谢筹——
整个上午忙活下来,他甚至领子和背后都沁了一层薄汗。
结婚那会儿因为下过暴雨的原因突然降温,又要站在高台上行礼,好歹还算凉快。如今正值元月,反而暖和的让人想脱外套。
两位殿下规矩自是一步不错,而且还不约而同的开始走神。
在伏拜听经的时候,一个在琢磨新题目会是哪个领域的,会不会考自己的短板,另一个则在思考后面几章该怎么写,是不是该拎反派人物出场了。
老道士有点口音,念起来又快又长,简直跟播广告词一样。
问题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清楚,只能跟着点头。
等到了等候媒体采访的时候,一个开始想家里的法国毛巾布起球了没有,要不要去仓库查验一下,另一个则开始琢磨女配的角色是不是太单薄了些,要给她加点戏份。
“两位看起来是相当恩爱啊,”记者笑的颇为八卦:“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小宝宝呢?”
越亦晚眉毛一跳,心想过个年哪儿这么多催婚催育的,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花慕之帮忙挡了两句,又一瞥旁边候着的霍御侍,后者立刻请了另一家报社的记者来采访问题。
等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分发玉京糕的时间。
梅花糯米糕早已蒸的温热,蒸笼一揭更是散出令人怦然心动的蛋奶香味来。
越亦晚起床时临时吃了点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他咽着口水一脸波澜不惊,其实心里简直想悄咪咪吃几个。
官员们在镜头下接受皇室的祝福,还不忘对着镜头说几句吉祥话拉拉选票。
明庙附近的民众更是翘首以待,一百多人的队伍早已排满,期间还混进去了好些黄牛贩子,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旁边的警察和收尾。
被抓到了是要去拘留所的。
十余个高身份的皇亲国戚发完了六百六十个,花了接近半个多小时。
越亦晚跟着所有人合影和致意,又在仪仗队的中心跟着车队巡街回宫,一路听着民众们欢呼尖叫,还有好些花炮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他微笑得得体而温和,隔着长街跟街道两侧的民众挥手致意。
等终于回到了宫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花慕之还有要事在身,回宫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换了西装和父母再次去前廷宴客。
他作为新晋的太子妃,今年还不用强制参加这些政治场合,可以在朝明殿里好好睡个午觉。
洛御侍帮他把脸上的粉底都卸干净了,才悄悄道:“殿下,太子给您留了个好东西。”
“什么?”
掌侍从小厨房里取来了一个小蒸笼,里面竟然卧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正散着糯米的甜香味。
越亦晚一怔,看见那玉京糕上也按了金印,写着壹佰陆拾陆。
“备车。”
越品正加着班,喝着普洱茶看着财务报表,忽然听见办公室门响了两声。
“谁?”
“我!”小儿子开门就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小蒸笼。
“哟呵?”越品笑了起来:“你今儿打扮得跟个玉面小狐狸似的,都上电视了,不在宫里跟着招呼客人,来我这儿了?”
“我哥是不是笑我了?!”
“对。”越品点头:“他觉得你画的跟要唱戏似的。”
“他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
越亦晚摸着手里的小蒸笼,两三步凑了过去,一脸献宝地把蒸笼打开了:“爸,我是来给你送外卖的。”
蒸笼一打开,还散着余温呢。
“听说这个可甜了,您尝尝!吃了长命百岁!”
-2-
日月祭结束之后,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
花慕之手头的琐事基本上都告一段落了,可以花更多时间来打理晋江这边的事情。
他渐渐发现些问题出来了。
有的读者喜欢在他的评论区指点江山,甚至会打个负分刷存在感。
“逻辑崩坏!写的什么东西啊!太烂了,简直浪费时间!”
“怎么还没到感情线啊,这女主是个弱智吧,碰到男人都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作者一天才更三千字有毒吧,写的还这么小白,弃文了弃文了。”
可是把他们的客户号ID在后台一查,订阅率却是零,根本没有购买过V章。
那些订阅率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读者,往往都可爱软萌,不是撒花就是鼓励叫好,就算遇到了问题也大多能很理智的分析思考,客客气气的讨论矛盾。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既然没有买,他们为什么知道自己V章里讲了什么故事,还挑三拣四的恨不得抢了键盘自己写?
花慕之这些天里忙得都有些顾不过来,半夜里写到一两点也是常事,还查了不少资料。
他以为是自己累糊涂了,记错了客户号,可事实就是,那几个在评论区上蹿下跳的奇怪生物,还真不是买过V章的读者。
……难道是我得罪谁了?
太子瞥了眼还瘫在床上补觉的银发青年,决定问问作者群里的朋友们。
【山樆】:请问下,为什么有人没有购买过V章,但是知道我写的内容?而且语气很凶的样子……
【川贝】:你是不是遇到盗文了!
【山樆】:……盗文?
【川贝】:[看萌新的眼神.jpg]你去度娘上搜搜你的小说吧,可怜的娃。
花慕之皱了眉头,真的去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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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全文阅读?我这刚写了个开头,连结局都没有想好,你哪儿来的全文?
他屏住呼吸一页页的点开,竟发现真的有许多这样的网页。
有的只盗取了非V章节,还有的竟然公开发表他的付费内容。
这种被冒犯的感觉清晰而又真实,让人颇有些恼火。
花慕之本身不是很擅长键盘盲打,以前写故事都是用电子趣÷阁一趣÷阁一划写下来的,后来为了凑入V的万字更新,连着一个星期都睡眠不足。
这V章里的几千字上万字,全都是日日夜夜里花时间和精力写下的,凭什么就被你这样不告而取?
还有那些看盗文的读者,怎么还有脸来评论区里闹得人不得安宁?
他觉得有些头疼,想要联系这些网站的负责人,让他们把这些违规内容都下架掉。
可是翻到网站的底端,又出现了一行字——
【本站所有小说及评论均为网友发布!仅代表发布者个人行为,与【XXXX网】立场无关!】
【本站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花慕之沉默地看着这相同的说辞,直接给自己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权宓。”
“什么事?收购案那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回头把文件发你。”
“你过来一趟。”
越亦晚睡醒的时候,发觉太子已经去了抱朴殿。
他揉了揉腰窝,去换了身能遮住脖子的长领小袍子,用过早餐之后也去了抱朴殿。
一上楼就看见书房的门开着,另一个沉稳深厚的男声似乎憋着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银发青年探头一望,瞥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太子对面,浑身散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是我的律师。”花慕之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太太。”
他在说太太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尽量地表现出从容自然,然而还是有微微的停顿。
越亦晚一听见这称呼,心里就开出花来,笑眯眯地走过去和权律师打招呼。
权宓,哥伦比亚法学院博士毕业,回国以后主管太子的法律团队,在名誉案、经济案等多项事务中都势如破竹,短短几年里在业内都树立了威名。
然而他今天被请过来,是为了处理太子殿下的……盗文问题。
“我找人帮忙爬虫了一下,大概有三十几家网站有盗文,还有人开了Q群传播资源。”权宓敲着键盘给下属布置任务,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所以——全都处理一遍?”
花慕之面无表情:“全都告一遍,告到胜诉为止。”
一个都不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