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内,叶芊芊与燕蒹葭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长廊处,显然是为了避开所有人。
周遭尤为安静,西遇站在不远处,为她们望风,而叶芊芊难得的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斟酌着如何开口。
“现在,叶小姐可以说了。”燕蒹葭勾唇看向她,神色自如。
叶芊芊凝眉,问道:“公主听过我府上的事情罢?”
叶芊芊早年生母与双胞嫡姐意外双双亡故,而后她父亲左相便续弦了一个女子。可奇怪的是,那女子才进左相府不到半年,便染了重病,香消玉殒,过了三年,左相又纳了一个夫人,谁也没有想到,新夫人一如前一个夫人那般,过门半年左右,忽染重疾,药石无灵。
这件事,整个燕京都人尽皆知。燕蒹葭自然也悉知一二,她想过此事定有猫腻,但却未曾深究,如今听叶芊芊问起,她便点了点头,回道:“此事,本公主略知一二。”
“我是左相府的二小姐,我上头有个同胞嫡姐,”叶芊芊道:“但我的嫡姐与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便接连亡故。死因很简单,是一场重疾。”
说这话的时候,叶芊芊神色如常,倒是没有过多的伤怀或者旁的情绪,毕竟母亲故去的时候,她才三岁,根本不知世事。
叶芊芊继续道:“那时,有道人来我府上,算卦占卜,说我是灾星,八字太硬,专克身边的人。我父亲自是不信,将那道人轰了出去……他说,若我真的克父克母,为何他还活得如此平安顺遂?”
“但好景不长,大约我八岁,我爹终于走出丧妻之痛,他见我年纪渐长,于是便续弦了一个姑娘。只是,那姑娘方入相府没有月余,便染了风寒,听人说那姑娘自来是身子骨不错,开始她自己也没有在意,但日子过去,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我爹为此央陛下借来宫中太医,可太医诊断不出病症,只说是风寒入体,并无中毒迹象……如此一拖便是半年,半年过去,那姑娘终于香消玉殒。”
叶芊芊永远记得,少时不知世事,但那姑娘死前紧紧盯着她,说她是祸害,活生生克死了身边的人!
再没有比一个人面色枯黄,犹如被晒干了的尸体一样,说着诛心的话,更让人觉得可怖了。
但不知为什么,叶芊芊丝毫不觉害怕,她只觉得讶异,心中却半点没有畏惧之意。
“那姑娘的死,虽然也掀起了一阵波澜,但也我爹怒而让府中下人谨言慎行,莫要泄露诡秘。”叶芊芊道:“我爹还是极为疼宠我的,他怕我受到影响,便很快换了府中的下人,尤其贴身服侍我的。”
“三年后,陛下体恤我爹鳏寡,便亲自赐婚与他,依旧是世家小姐,我爹推拒不得。一如外界传闻,第二个续弦被纳入府中后,也没有熬过半年,便又死了……”
“第二个女子死后,陛下派了国师前来,国师踏入左相府……”叶芊芊回忆着,继续说道:“不是如今的国师扶苏,而是故去的老国师,老国师说我命数不好,倒不是因为我八字太阴,而是上辈子我父亲残忍的杀害了我,于是这辈子转世,我便成了他的女儿,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妻儿,以慰藉亡魂。而这,也就是我为何不克我爹的原因。”
“接二连三的诡事,加之老国师的确德高望重,我爹终于相信了。”叶芊芊叹了口气。
燕蒹葭顺势问道:“老国师的确有些本事,只是不知,他说如何才能化解?”
依着她对老国师的了解,有他在,左相府的事情根本不是大问题。至少在燕蒹葭看来,老国师可是远比扶苏来的,更为卓越一些。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叶芊芊颔首,回道:“老国师说,我爹上辈子造孽太多,如今这一劫难,是他该还的,他若是今生不还,下一世也是要还的。他可以暂时为我爹挡住煞气与诅咒,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所以,我爹当即便决定,化解此怨,力求今世便解决一切。”
燕蒹葭挑眉,揣测道:“这就是你需要嫁给一个阳气足的男子的原因?”
“是啊,”叶芊芊眉梢蹙起,道:“老国师说,我前世怨气太重,皆是因不得善终,若是我今生嫁给一个十足的阳气男子,顺遂安稳,度过一生,那么我爹身上的咒也会随之消散。但前提是,我爹不得再续弦,也不得有旁支子嗣。”
左相年岁渐长,但府中就一个嫡女,别说庶出的孩子,就是姨娘通房,也皆是没有。世人皆时候左相情深于原配夫人,其实不然……他如此也不过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对于叶芊芊这个女儿,左相却是的的确确疼宠入骨,奉若掌上明珠。
“原来如此,”燕蒹葭恍然一笑,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才继续道:“我记得那时,老国师时常不在府中,是不是就是去你左相府?”
燕蒹葭年少的时候,极喜欢去国师府玩闹,老国师对她也是不错,但那时,老国师曾暗暗自得,说自己收了个女弟子。
生平第一个女弟子啊……燕蒹葭想,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叶芊芊便就是老国师的关门女弟子!
“这件事,我便不好相告了。”叶芊芊道:“我与老国师有过承诺,有些事情,不能为外人道尔。”
见她如此,燕蒹葭自是也不多加为难,她只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叶小姐不说,本公主也不强求,只不过……”
她话说到这里,尾音刻意拉得很长。
叶芊芊蹙眉,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尚琼也算是本公主的故交好友,若是贸贸然将他指给叶小姐,恐怕不妥。”燕蒹葭道:“毕竟,我并不知叶小姐为人如何。”
“那公主想如何?”叶芊芊问道:“莫不是公主欲要反悔?”
“反悔倒不至于,”燕蒹葭笑眯眯的看向叶芊芊,神色之间宛若诱惑人心的狐狸:“叶小姐平日里多与本公主接触接触就行,好歹让本公主知悉叶小姐的为人。”
叶芊芊爽快应下,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然踏入了这小狐狸的圈套之中。
……
……
四皇子府,小卉子站在燕然的面前,手中端着一盘糕点,神色热切。
“四皇子,奴婢给四皇子送糕点来了。”她将盘中的糕点放置在燕然的桌上,而后说道:“殿下还是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宛若噩梦一样的话,让燕然背脊一僵。他抬眼看向小卉子,迟疑道:“我还不饿,卉姑娘先放着罢。”
几日下来,燕然深度怀疑,燕蒹葭派这姑娘来,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是为了……毒死他!
燕蒹葭知道他惯于做好人,而小卉子又委实瞧着无辜纯良的很……于是在她睁着期盼的小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燕然根本无法拒绝。
可谁又知道,小卉子不仅不是燕蒹葭口中说得那般‘厨艺绝佳’,反而还是一个连自己手艺差都不自知的姑娘!
这才几日,燕然便已然承受不住这般‘折磨’。可奈何,小卉子当真是意识不到,每每见着他吃下,便满心欢喜。
难得,今日小卉子闻言,倒是没有勉强,只略显失望的点了点头,转而朝外走去。
她掩上门,就要去后厨把自己手中的食盒收起,然而路上却是遇到了不速之客,将她堵在了迂回婉转的长廊上。
“卉姑娘请留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落在小卉子的耳边,她抬眼,便见那女子身着桃色袄裙,外罩一件白色披风,眉眼秀丽异常。
而她身后,站着三个女子,那三个女子也是生的貌美,只是比起这女子,倒是少了几分自信与气质。
“你生的真好看。”小卉子眨了眨眼睛,暗道,这女子可是生的比春光阁的好些个姑娘都要好看。
那女子闻言,不由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小卉子会说这么一句话。不过转瞬间,她便又回过神来,冷笑道:“卉姑娘不必这样装傻充楞,你在殿下面前如此伪装也就罢了,在我们面前便不必如此了!”
“装傻充愣?什么装傻充楞?”小卉子不解,眼中一片迷茫:“奴婢为何要在四皇子面前装傻?可有什么好处?”
“卉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清楚!”那为首的女子哼道:“你不过是个婢女,哪怕殿下再如何待你不同,你也没有资格……”
话还未说完,小卉子便打断道:“这位姐姐,你可否不要一直卉姑娘、卉姑娘的喊奴婢?奴婢听着,总觉别扭非常。”
她无辜的看着她们,插话的方式虽说是无礼,但是说得内容却是让人深觉无厘头。她们现在讨论的是有关于四皇子的事情,可她在说什么?一个称呼而已,哪里比得上四皇子的事情来得重要?
“柳姐姐,她定然是在装模作样。”另一个女子道:“我瞧着她若是真的那么傻,怎么可能被公主派来?”
“卉姑娘素来这么会左顾而言他吗?”被唤作柳姐姐的女子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斥道:“你别望向飞上枝头变凤凰!四皇子可与其他男子不同,更何况……卉姑娘生的委实太过丑陋,就卉姑娘这姿色,恐怕是连寻常男子也看不上你的!”
“你是何人?”小卉子神色平静,只淡淡望着所谓的‘柳姐姐’,问道。
那女子仰头,傲慢道:“我是礼部尚书府邸的小姐柳霜儿!”
“庶出的?”虽说是疑问的口气,但小卉子的语气,俨然很是肯定,同时,也几乎是一针见血!
嫡出的小姐,怎么会给人做妾室呢?或者说……当是连妾室都不如。
“你……庶出又如何?”柳霜儿气急败坏,怒道:“我虽是庶出,也总比你一个贱婢来得身份高罢?”
她兀自争辩,面红耳赤的模样,可谓怒到了极致。但小卉子闻言,只从容的点了点头,肉嘟嘟的红唇,再次吐出两个字。
她道:“通房?”
一句庶出,一句通房,明显便压垮了柳霜儿的自尊心。她自来在府中几个通房里,最是地位‘崇高’,毕竟在她之下的几个女子,要么出身婢女,要么就是被旁的大人送来四皇子府邸的风尘女子,唯独她是尚书府家的小姐,哪怕只是庶出,也能压她们一筹!
“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她伸手,气的就要一巴掌朝着小卉子的脸上呼去。
然而,她却不知道,小卉子武艺非常,几乎一成气力,便可以轻而易举拧断她的喉舌。
下一刻便见小卉子伸手,抓住那气势汹汹,朝她挥过来的巴掌。
“这位小主,打人是不好的。”她嘻嘻一笑,随即食指一勾,转瞬便听到那女子发出惨烈的叫声。
“啊!!!”柳霜儿顷刻便额角滴汗,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卉子不过一个动作,她的手腕便仿佛被折断了一样,痛的她撕心裂肺。
“你这贱婢,快放手!”柳霜儿尖叫着,声音几乎穿破小卉子的耳朵。
一时间,柳霜儿身后的几个姑娘皆是往后退去,吓得几乎花容失色。她们对此深觉心惊,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而已,为何一出手便是如此的凶残?
“小主打人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小卉子腾出的另一只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皱眉道:“公主说,随意骂人的姑娘,不甚讨喜。”
“快松开你的手,啊……”柳霜儿眼眶通红,她只觉得手腕都要断了。
“松开可以啊,”小卉子笑得很是单纯:“小主给奴婢道个歉,奴婢就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