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古道道:“你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堂堂两个字,看来脸皮最厚你第一。”
林千秋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薛灵璧与冯古道都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赖到底,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引起白道众人的恻隐之心。
他嚷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血屠堂堂主,有何证据?”
冯古道道:“那个当替死鬼的陈礼高不正是出自贵派?”
说到陈礼高,林千秋心下一定。说是替死鬼,自然死无对证,“不错,陈礼高是血屠堂主这件事我也很意外。说到率下不严我承认,但是就凭着这个要污蔑我是他的幕后主使人,恐怕你们也太儿戏了。”
薛灵璧道:“若是本侯作证人呢?”
林千秋心头恨得牙痒。要是早知道薛灵璧会出尔反尔,他从刚才就装作不认识,也省了现下自打嘴巴的局面。既然薛灵璧翻脸,他的口气也一改刚才的绵软,强硬道:“侯爷是朝廷命官,官字两个口,草民还能说什么?”
“当初你送书信与本侯,揭发冯古道就是明尊,所以本侯才投桃报李,与你联手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薛灵璧不疾不徐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桩事林千秋的怒气就从小腹直冲脑门,他将声音压低到只能彼此听到:“那么侯爷为何出尔反尔?”
薛灵璧慢慢将头凑过去,也低声道:“因为当初答应陪你演戏的不是本侯,所以,今天出尔反尔的也不是本侯。”
“那是……”林千秋的‘谁’字还未出,心里已经透亮。谁能命令雪衣侯陪他演戏?除了那个‘君无戏言’的不做第二人想。
薛灵璧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猝不及防出手。
院里挂着一排灯笼,因此尽管天色已黑,但是他的剑光在灯光下炫目如电。
林千秋毕竟是血屠堂堂主,武功岂容小觑?在这样近距离的偷袭下,他仍是不慌不忙地将小腹诡异缩起,仿佛泥鳅一般,从薛灵璧身边滑了开去。
但是迎接他的是端木回春的扇。
端木回春武功不弱,又是从背后偷袭,眨眼便封住他的退路。
林千秋被前后夹击,依然毫不慌乱,右脚横拉,左脚画圆,周身一转,已经从夹击中退了出去。
侍卫焉能袖手旁观?不等薛灵璧开口,纷纷举剑冲来。
林千秋两只手分别摸向腰际。
冯古道目光一凝,开口提醒道:“小心他的午夜三尸针和寒魄丹!”
薛灵璧吃过午夜三尸针的亏,早有防范,一看他的手往身上探,手中的剑立刻朝他的手腕刺去。
林千秋纵然武功不俗,但是三面夹击也是吃不消,只得重新将手缩了回来,先挡住薛灵璧的剑和端木回春的扇。
冯古道眼珠一转,“侯爷,攻他下盘!”
林千秋闻言,下意识地缩脚,哪知薛灵璧的剑却是直接招呼他的脖子去的。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眨眼,他的肩膀便被削了一块肉去,鲜血喷涌如泉。
尽管林千秋是血屠堂堂主,但是之前都是他血屠别人,被别人血屠尚属第一次,当下痛得身体一抽,汗如雨下。
侍卫趁机用剑将他架起。
薛灵璧看着面色苍白如金的林千秋,微笑道:“若是之前就束手就擒,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林千秋盯着他,强忍着咯咯打战的牙齿,道:“风水……轮流转,侯爷……黄泉路上,我等你……”
薛灵璧道:“生时尚且奈何不得我,死后又能如何?更何况,七八十年后的事情,不知道那时候你会在地府哪一层。”
林千秋嘴巴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及出口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带回去。”薛灵璧道。
侍卫们领命,先用绳捆住他,再将他扛了出去。
冯古道悠悠然地走过来道:“不知道侯爷准备如何处置他?”
薛灵璧淡然道:“明尊对血屠堂也有兴趣?”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若是我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搭讪呢?”
薛灵璧愣住。
发觉已经成为被遗忘者的端木回春识相地摇摇扇子道:“属下告退。”
冯古道颔首,微笑目送。
薛灵璧忽而转头,瞪着其他围观的白道人士。
那些人磨蹭了一会儿,见再磨蹭下去也磨蹭不出一朵花来,只好扫兴而归。
冯古道冲扔在怔忡的严晨拱手道:“严大侠安好?”
严晨猛然回神,从窗户里跳出来,脸看上去好似刚刚大病一场,又黄又憔悴,“林千秋真的是血屠堂堂主?”
冯古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晨将胸一挺道:“若不是,我自当替他讨回公道!”
“凭什么?”冯古道坦荡荡地看着他,口气既不傲慢无礼,也不轻蔑不屑,只是很平常地问道。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对方问这句话的时候,好似站在很高的高楼上,俯瞰着他。
“就凭青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努力将自己拉拔到与他一样的高度。
冯古道轻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让魔教教众聚集青城山脚,不知道严大侠能不能?”
……
严晨从自以为的高度上重重落下。
薛灵璧不耐烦道:“理他做什么?”
冯古道侧身,向薛灵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薛灵璧举步就走。
冯古道笑眯眯地冲严晨抱拳道:“严大侠保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已无人。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有无数个人在盯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好像在看戏台上的丑角。
客栈外的街有些冷清。
薛灵璧和冯古道肩并肩地走在街道上。
半晌无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薛灵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何不说话?”
“我怕我搭讪的方法太差,又引得侯爷误解。”
薛灵璧挑眉,偏头看他。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揖礼道:“当日侯爷走得匆忙,冯古道还未有机会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就只是这样?”薛灵璧不避不让。
冯古道直起腰,含笑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薛灵璧道:“当初老暗尊和老明尊已经伤了羵虬,不可能没取到血。你为何还要去?”
冯古道道:“我说过,是因为他们太过自信,没有带盛血的瓶子。”
薛灵璧道:“即便如此,以老暗尊的身手,再取一次也非难事。”
“我师父失踪,老暗尊忧心如焚,又怎么会有闲情帮我取血?”
薛灵璧斜睨着他,“你师父真的死了么?”冯古道在向白道受损门派道歉时的那句‘老暗尊是魔教前辈,老暗尊的任何失礼便是我教的失礼。’浮上脑海。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老明尊老暗尊的任何仇怨都会由他一肩承担么?
这样一想,他的脸不禁沉了下来。
冯古道张口欲言。
“我可以将之前你骗我的,当做各尽其职,一笔勾销,但是从此时此刻起,”薛灵璧眉毛压低,眉心微微皱起,“我们之间会有另外一本账。”
“账?”
“你若是再骗我……”薛灵璧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发紧,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我会亲手将你的脑袋取下,挂在侯府门前。”
冯古道干笑道:“其实我的脑袋不能辟邪的。”
“是用来警醒我,同样的错误不该犯第二次。”当初的伤口在心里还留着一条疤,但是他愿意再做尝试,只因为他希望有一天这条疤能被抹去。如果这次的尝试让疤重新裂开,甚至划了更多的伤痕,那么到那时,他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借口。哪怕将整个心刮去,他也要亲手用剑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划下终结。
冯古道心念电转。师父为了他甚至不惜假死,他是绝对不能辜负这片心意的,但是再骗薛灵璧亦非他所愿……想来想去,唯一能怪的就是当初将那位英年早逝的兵马大元帅拐出军营的女子。
薛灵璧见他面露两难之色,不忍将他逼得太紧,扯开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何偏偏要和我一同去取羵虬之血?”
冯古道苦笑。他该怎么说?
说当初的确是老暗尊说跑去找老明尊,将他丢在一旁?还是说那条道是老暗尊弄垮的,其实与他无关?亦或是说,当他听闻要假扮老暗尊和他一起去取羵虬血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因为不放心我?还是因为想见我?”薛灵璧帮他想答案。
若非这两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如魔教这样一个拥有袁傲策等一流高手的大派为何只派了一个明尊眼巴巴地和敌人合作取血。除非这个明尊脑袋有毛病,而他的属下又一个个想让他去送死。
他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有人想要冯古道去送死,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冯古道绝对不像是脑袋有毛病的人。
冯古道慢慢地吸了口气,面露微笑道:“若我说,是因为我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强大的敌人,所以想找个机会缓冲彼此的关系呢?”
薛灵璧眼中的期待与雀跃在他的微笑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他冷着脸道:“那么魔教最好重新找一个明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