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范闻雕过很多东西,大到时代广场的巨型塑像,小到米粒、铅笔芯,但唯独在奶油上是头一回。
宁予年今天出门早,都没来得及仔细观摩就去接陶永杰了。
眼下蛋糕被佣人们拆开礼盒包装一看,宁予年对着上面的纹样直接乐了:“你这是在搞细木镶嵌吗,够舍得下功夫啊。”
细木镶嵌这种工艺最早在古埃及、古希腊时期出现,但一直到中世纪17、18世纪才复兴达到巅峰,备受法国宫廷推崇。
当时的欧洲,只有宫廷顶级家具才能用上这种工艺,因此细木镶嵌也被称为“皇家的装饰工艺”。
不需要任何文字赘述,仅通过年代、风格、国家和工坊就能追溯出曾经拥有过它的家族。
宫范闻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奶油在太阳底下晶晶亮的,像是上了一层通透的亮油,但底下的纹理又全在。
宁予年饶有兴致围着那三层方圆转了一圈,立刻认出来:“样式取的仙鹤屏风,设计工艺用的是之前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那个国际象棋棋盘上的工艺啊。”
棋盘是老头带他们一起看的,牙雕染绿,这个蛋糕则套了中国风的壳,黑底白鹤彩团花。
但蛋糕上的鹤花并不密集,宫范闻嫌只做图案没有质感,只能算半瓢水工艺,所以背景也没放过。
暗纹仿制了14世纪意大利工匠从西班牙学习来的印刷羊皮纸衬垫和交错星纹,边沿铰链15世纪意大利出产的肖像勋章也一并搬来,悄悄嵌在蛋糕角落里。
不过勋章上的肖像换成了黎淮,宁予年一看笔触就知道是春棠画的。
宫范闻平时也挺没正形一个人,但说起专业领域,立马谦逊了:“我也想工艺跟中国风配套,但手艺不到家。”
这也是当初宫范闻能被宁予年忽悠到中国,最重要的原因。
他常年泡在欧美,拿手的都是洋货,日韩倒是也有涉猎,但独独对中国完全空白,根本学不到,也学不正宗。
酒开好了,礼物另外放在旁边,所有人都端着酒杯围到蛋糕跟前。
严管家大白天也还是给准备了蜡烛。
黎淮第一次被这样簇拥在中间,只能请求大家别给他唱歌,他实在受不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动手拉了礼花炮,两簇彩带在众人背后交错散向天空,“砰砰”两声把黎淮吓了一跳。
等他扭身想看发生了什么,柳绿花红的彩带已经零星落到他头发上。
宁予年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捧玫瑰递到他跟前:“你上次不是说我从来没给你送过花,趁着过生日一起补上。”
玫瑰是最寻常的红玫瑰,但并不像别人喜欢弄的阵仗那么大。
花束里总共就包了十一枝,但旁边做配的花草很漂亮,一只手就能握住,小巧精致。
宁予年递着花,一并掏出了之前还没打开的戒指盒。
黎淮眼疾手快,花也顾不上接了,首先拽到宁予年胳膊上:“你别跪。”
黎淮自己一个人待惯了,宁虞也不是喜欢张扬搞浪漫的性格。
他总觉得这种仪式感的东西应该是私密的,人一多就会奇怪。
但宁予年无辜眨了两下眼:“不跪,只是个装饰品而已,没什么特殊含义。不值钱,随便戴。”
然后他把戒指盒打开,众人狠狠见识了一把什么叫《不值钱》。
绒垫里的戒指尽管造型朴素,只是白钻围着鸽子血太阳花一样,一瓣瓣向四周舒展开,但这中间的红宝石分量未免太足。
至少有八到九克拉。
红宝石在《圣经》里被提到四次,是彩色宝石里最富历史意义、也是价格最昂贵的,在古代梵语里翻译过来是“宝石之王”。
只要颜色略有差异,就会引起巨大的价格浮动,连连打破世界各大拍卖行的成交记录。
而宁予年送的这颗,品质在阳光下肉眼可见无杂质,散着柔和炙热的红色荧光。
如果上拍卖行,少说也得在各大珠宝专栏占上一个版面,不知道又是从哪悄么声搞来的。
宫范闻当时就跟黎淮开玩笑:“以后宁予年要是惹你不高兴,你也不用动他,直接把这颗红宝石碎了,保准他跪下来哭三天三夜嗝都不带打一个。”
宁予年翘着唇也不问什么愿不愿意,兀自把戒指套到黎淮无名指上附和:“万一碎不动,就打电话宫范闻,让他帮你碎。”
众人瞬间失笑出声,只有陈密站在人群偏外围的地方没怎么吭声。
他私心里觉得这种硕大的宝石钻戒也不是给谁,谁都能戴得出去的。
比如黎淮很瘦不显富态,但他脊梁骨只要戳在那,谁看都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气质摆在那,戴上戒指也只是锦上添花,不会喧宾夺主。
他就不行。
多半看起来要么像是找人借的,要么干脆怀疑戒指是假的,塑料玻璃磨的。
黎淮站在蛋糕正前面对自己手上的戒指端详了几秒:“我是可以许愿了吗?”
大家自然说是。
黎淮拿着花,浅吸了一小口气沉进胸口,环顾大家说:“其实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重新开始写故事。”
这些年他一直在看、一直在改,技法越来越娴熟,心中创作的却没有消减半分。
而现在碰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那种想要把大家记录下来的冲动,几乎已经喷薄到嗓子眼。
黎淮深知记性是靠不住的。再刻骨的事也会丢失饱和度,丢失细节,情绪、氛围,甚至真相都会随之改变。
之前能忍住不动笔,可能真的只是还不够想。
“虽然不是纪实传记,也基本不会出现对应的人物事件,但大家算是我的灵感启发点,还是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这件事黎淮没有提前跟任何人商量过,包括宁予年。
因为他连真正做下决定,其实也就只在吸气打算说出口的上一秒,随时可能反悔。
钟亦了然:“这就是你答应把授权给我的前提?”
黎淮点头:“我看我自己的故事看了太久,你可以让华安或者臣历采访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实话实说。但我现在突然看到了别人的故事,也想过过别人的人生。”
人为什么需要读书。
因为人生苦短,我们能体会到的只有我们自己这一辈子,其中看到的、听到的、感悟到的都太有限,所以需要读书。
需要睁开眼看看别人的人生。
黎淮:“我已经不想再写我自己的故事了,所以你的礼物我只会作为顾问和观众。”
宁予年第一个回应:“我没问题。”
第二个是钟亦:“我当然更没问题,求之不得。”
然后一圈人面面相觑,忽然开始击鼓传花,直到转到陈密。
陈密嗓音压得极低:“我……也需要表态吗?”
他不确定这种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得跟着自作多情。
黎淮笑了:“等我什么时候动笔,第一个找你,你可以提前梳理一下你的小秘密。”
陈密顶着这么多人的视线,难得闹了个大脸红,讲话支支吾吾:“我能有什么秘密……”
但陈密的下一个是肖,肖才是最难搞的。
宁予年现在开场白式的澄清几乎已经成惯例:“这个我事先真不知道。”
肖还没开口说话,边上的肖洵已经抢先:“都说是生日愿望了当然没问题,但是写完要第一个给我爸看,对吧?”
肖:“?”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应当,就自动略过肖本人的意见直接往后了。
钟亦末了还用一种“你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的口吻问:“就这么简单的前提吗?”
黎淮还是点头:“就这么简单。”
钟亦反手便摸出第三个礼花炮,“砰”地打到天上,旁边宫范闻、王沧把香槟捏在手里等半天了,也跟着扬臂打开。
注满气泡的酒水飞快冲到半空,要不是宁予年搂着人躲得快,黎淮大概转眼就有机会把春棠的新衣服换给大家看。
“成交!”
张行止手里的相机按下快门定格。
他其实从今天来的时候手腕上就缠着相机,一直无声无息肩负着现场拍摄记录的工作。
严管家也没跟他客气,时不时就会找到人检查检查成品夸赞一番,势要把好不容易迎来“大场合”的瘾过足。
不过切蛋糕这种活,黎淮从来不做,哪怕当寿星也由宁予年代劳,手里餐盘都没要,直接就着宁予年的尝了两口。
实在是不爱吃。
黎淮跟烫了舌头的猫一样,刚想从宁予年的酒杯里偷两口酒漱口,陶永杰就过来叫了。
说是他儿子一听说自己今天错过了谁,立马拨来了视频电话。
今天生日现场收到礼物的,不止黎淮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