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面上最后一点笑也消失了,慢吞吞握笔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宁先生跟传闻一样讲究谨慎。”
“有什么事肯定都得提前讲好。”
宁予年笑吟吟把自己昨天晚上刚悟出来的心得,大方分享给他:“人在河边走,守规矩才能走得长远。”
画家也不再废话,签完放下笔就说了:“《博园夜景图》。”
这个大名宁予年自然听过。
画作者初出茅庐,画完封笔过去二三十年,画作却是偶然之间一夜成名,青涩的技法意境大受追捧,但他是不开口的。
律师的声音已经从连着语音的电话里传出来:“《博园夜景图》作者马乾尚未离世,画作现存港市博物馆,仿造、复制品相关业务涉及侵……”
画家赶紧打断:“不侵权不侵权,不是仿造也不复制,只是临摹。”
现场有几秒的沉寂。
宁予年把茶杯放下:“这个时候玩文字游戏,好像不合适。”
这几个词轻微的差别几乎只是名头上的。
除非跟洋房客厅墙上挂的杏花一样,使用者是宁予年自己,否则谁也保证不了画家最后拿到东西会如何对外宣称。
画家面有苦色:“不是的,我知道这个事有点离谱,但博物馆里那幅《博园夜景图》是假的,真品在我手上。”
宁予年果然问:“你怎么肯定你手上的就是真的?”
“因为这画是我自己画的!”
画家说完,声音又骤然变小:“马乾是我以前的曾用名,但那个时候学艺不精,没好意思告诉别人,所以没人能帮我作证,我证明不了我就是我。”
“你再画一幅,或者把早年其他作品拿出来不就行了。”
宁予年虽不精通字画,但基本还是知道。
如果马乾是他,那他前后笔法风格的变化确实翻天覆地,毫无迹象可循,一个危岩峭壁,厚重坚实,一个淡墨情韵,如梦雾中,干脆连流派都变了。
“那是我笔触不成熟时期的作品,现在风格定下来这么多年,反不回去了。”
画家费劲巴拉解释着,生怕宁予年觉得他是为了钱在编故事。
毕竟一旦证明他是马乾,他现在的身价必然水涨船高。
“我委托你,是希望你能找人临摹我以前马乾时候的笔触。我也没别的诉求,就是想让博物馆相信我,把赝品撤下来,把我家里的真品换上去。”
宁予年:“……”
好家伙。
找上黎淮的是抄别人,搞丢了自己,找上他的是搞丢了自己,要抄自己。
“那你接了吗?”
黎淮在房间里握着手机,睨眼皮底下的剧本剖析表往嘴里捻葡萄。
他今天看了一上午,也才勉强过完宁予年录入手稿的三分之一。
宁予年刚从城南回林荫路,痛痛快快干下一杯花茶:“当然没接,这要是接了,谁都能当马乾。”
他现在是彻底想开了。
黎淮怎么对别人,怎么对宁虞那都不关他的事,闭着眼睛能混一天是一天,只要他自己没觉得,那就不存在。
宁予年学着黎淮倒进枕头堆的姿势,握着手机美滋滋往沙发上栽:“你呢,那个网文作者后来找你了吗?”
黎淮没什么煲电话粥的经验,手机举着举着就累了,干脆放到桌上开免提:“刚把开头三万字跟人设大纲发过来,还没看。”
宁予年不禁咂舌:“你还真打算接啊,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她这本又不是抄的,我也不亲自动笔帮她写,怎么叫助纣为虐。”
黎淮不甚在意把文件往后翻了一页,窗外阴凉阴凉的风吹在面上很舒服,混杂山林泥土的芬芳:“她找我,她这个笔名应该就废了。”
宁予年:“为什么?”
黎淮张嘴欲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奇怪自己平白给一个外行人说这些做什么,于是把嘴闭上,言简意赅:“没有为什么。”
宁予年:“?”
宁予年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你赖皮!”
“我赖皮?”
黎淮被这个奇妙的用词气笑了,“我怎么赖皮。”
“我都告诉你我的情况了,你不告诉我你的不就是赖皮!”
“是你自己主动打电话过来跟我汇报的,我又没求你。”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感兴趣才、啊那我不管,你这个人不讲规矩,就是赖皮。”
“我什么时候就跟你有规矩了?”
宁予年正想继续,就听电话那头忽得传来一声轻轻的水啧响。
宁予年顿时静了。他虽然不热衷这项运动,但还不至于听不出这是接吻的声音。
宁虞原本光着身子趴在床上看书,兼偷听黎淮讲电话。
黎淮没开免提,他拼命屏息凝神想听清,结果等黎淮把免提开了,宁予年哇啦哇啦的声音一放出来,他又开始听不下去。没两刻便忍不住从床上下来,站到黎淮身后。
男人笼罩下来的身形几乎把黎淮整个裹在怀里。
宁虞故意在他脸上亲得响了点,问要不要一起睡回笼觉。
宁予年打击报复脱口而出:“出轨渣男还有脸提回笼觉?”
宁虞、黎淮:“……”
然后黎淮就笑死。
这也就是宁予年不知道他开了免提,宁虞能听见,不然宁予年不只会说,还会说得更狠。
黎淮心情莫名就好了,大大方方起身摘下眼镜看宁虞:“那我陪你睡一会。”
电话里宁予年的声音更大了,一点没有宁虞才是正宫的知觉:“那我呢!”
黎淮仿若无意笑笑:“你不是业务挺忙,带薪看家打三份工还不好,等我下周寿宴结束回去。”
宁予年挂完电话就开始板着指头数自己哪来的三份工。
明明是四份。
倪向荣收到他小外孙消息的时候,正陪老太太听曲。
-“外公我改变主意啦,下周您过生日我还是露个脸吧,好久没见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