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两天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格兰特觉着自己的脑袋这会儿转得特别慢,许久才从一片茫然中清醒过来,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贝克特上校愤怒到要吃人的目光。
“没有、不、是我错了,先生,谢谢,谢谢您的指点,”
格兰特的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的鸣叫着,可他还是依照本能,将认错的脑袋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
“一切都是我的错,谢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卑躬屈膝的格兰特用唯唯诺诺的态度,终于换得贝克特少校收敛火气,坐了回去。可正当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的时候,贝克特上校又拦住了想转身离开的格兰特。
“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就把它喝了吧。”
说着话,贝克特上校一指格兰特面前,已经凉了许多的咖啡:
“这一趟你也辛苦了,喝了暖暖身子吧。”
“还要喝?”
格兰特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反倒是声音颤动了起来。见他有些迟疑,贝克特上校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是实话,我也相信你,但是呢,你终归是从那边回来的,对不对?喝掉它,对你好,也对我好,明白嘛!”
“明、明白,那我在这里,现在就喝?”
格兰特此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终于引起对面的不耐烦,
“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快一点。”
“是,那我喝。”
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拿起咖啡,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像两条毒蛇一样,顺着他的鼻孔钻进去,勾起他脑海中某些可怕的回忆。
贝克特上校用冰冷的目光在对面看着他,犹豫再三,格兰特咬了咬牙,还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也就在他把咖啡咽下去的时候,办公桌的对面传来了小勺子在杯子边缘按照某种节奏,轻轻敲击的声音。清脆的声响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喝过咖啡的格兰特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脑子睡了,但人依然还直直的站着,类似进入了某种梦游的状态。
在贝克特上校的引导下,格兰特开始讲述他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凡是能记住的,或是记住了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的,统统一个字连着一个字的在贝克特上校面前,毫无保留的吐露出来。
就像是昨夜喝了一大桶的冰镇威士忌,又像是在梦里被人敲开了脑袋,等格兰特先生因为头部的剧痛从无休止的幻境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已经是明月高悬的天空。
挪动着僵硬的脑袋左右看看,远处的路灯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晃得他两眼生疼。不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强烈的恶心就从胃里泛起,结果又是一滩酸水吐到了胸前。
这一口出来,格兰特又清醒了不少。
脑仁跟胃里依旧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但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就像碎了一地的彩绘玻璃,在他的拼命回忆下,将喝下咖啡之前的事情,一块一块的拼凑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从地忽然上坐起,四处寻找起来。结果找了好一番,才在自己的身下找到那只瘪了很多的皮包。
翻开一看,里面还有钱,只不过是从整整两万美元减去一万六之后,变成了两千元。
“哼哼……”
格兰特无奈的笑着,这就是代价,就跟刚刚那杯差点要了他命的咖啡一般,都是寻求罗宾森家族庇护,取得贝克特·罗宾森先生信任,可以为其做事的代价。
这样的咖啡一周前他已经喝过一次,
味道很好喝,而且能让喝下去的人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将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也能将内心的意愿展示的明明白白。
一杯咖啡,既交出自己的把柄,也展示内心的诚意,一举两得。
就是副作用免不了有些严重,上一杯,让精神十足的他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一杯,他还能活着醒来已经算个奇迹,又何必在乎还剩多少钱呢?
代价是很苛刻,也很惨重,但如果不是被放回来,成为算计戴平安的工具,这个机会他恐怕抢都抢不来。
又在坚硬的地上温存了一会儿,格兰特先生这才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路灯亮着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等寒冷且潮湿的海风吹醒了脑袋,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就是黑水镇的某条的巷,而他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回到了黑水镇的大街上。
此时的时间难以确定,但寒冷的街道上只有格兰特一个人,两侧的建筑已经陷入了黑暗,就连黑水镇剧院会亮到深夜的彩灯也跟着熄灭。明黄色的路灯倒是依然亮着,把格兰特孤零零的影子在冰冷的街道上拖出老长。
撑着疲惫到了极致,下一刻就要倒下的身体,饥寒交迫的格兰特先生拖着沉重且蹒跚的步伐向镇子外走去,结果没走几步,嗓子里都快要冒烟的他就注意到了修复还没有一个月的黑水镇酒吧。
原本热闹非凡的酒吧早已经打烊,只剩下酒吧深处的一点灯火,透过落地的窗户映出朦胧的光芒。
有灯就有人,有人就有水。
两千美元,买不来先进的速射炮,也换不回十挺重机枪,但砸开一个酒吧的房门还是没有问题的。等格兰特先生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沉重的身躯撞到了房门之上。
门还没有上锁,结果就是格兰特摔在了酒吧的地上。
等他再爬起来,发现昏暗的酒吧大厅里只有三个人,一个酒保,站在了吧台深处;一个乐手,正借着昏暗的灯光摆弄着钢琴;还有一名侍者,在关好房门以后,将瘫软的格兰特先生扶到了吧台边上。
“水,给我水。”
扶着吧台,勉强撑起身体的格兰特先生将一张五美元面额的巨款拍在桌上。
金钱的威力,很快让他感受到了来自生命之源的滋润与清凉,一连喝了五杯,才让他自己感觉到又活了过来。
抬起沉重的眼皮,重获新生的他才注意到酒吧里的不正常——
昏暗的酒吧里安静的可怕,明明只有他们几个人,却感觉好像有几十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
吧台里,一脸煞白的酒保也没有收走那张巨额钞票,而是在完成倒水的工作后就紧贴着后面的酒柜站好,仿佛吧台外面,格兰特的身后有什么恐怖的威胁一般。
也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钢琴突然响起。
是那名乐手在演奏,但钢琴发出的声响却异常的难听,被吓了一跳的格兰特起初以为是自己头疼的缘故,可晃了晃脑袋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是他的原因,也不是钢琴的问题,是那名乐手弹奏的有毛病。僵硬的手指断断续续的把琴键挨个摁下去,别说什么初学者,简直就跟没学过一样。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还能就着这九不搭八的钢琴声哼唱出来:
“哦,苏珊娜,
你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
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就连哼唱,都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两句,可熟悉的声音却让格兰特先生从椅子直接瘫软到了地上。
“你……你……”
指着乐手的背影,格兰特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他甚至希望是那杯咖啡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可不管是磕疼了的膝盖,还是酒吧冰凉的地板,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幻觉。
也就在这时,难听到自己也无法忍受的乐手终于停了下来,哼着《哦,苏珊娜》这首小调,慢慢的把头转向了格兰特,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脸森然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学这首曲子,请见谅。”
“你……你不是两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戴平安,差点把舌头咬掉的格兰特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嘛,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也就比格兰特先生你晚到半个小时吧。至于他们,”
说着话,戴平安一指酒吧黑漆漆的二楼:
“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