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道,那个被擒的元帅府塘兵是延安驿卒出身,随刘承宗转战西北六年了,没立下什么功劳,这次被俘先受了拷打,挨不过便打定主意投降。
偏偏吃饭时给上的是硬得能砍人的干饼,配菜居然是水,凉水。
回想这些年,刘大帅最窘迫的时候也没喂他吃过这玩意儿,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想不明白凭啥不能给人喝口热的,想不开就把就自己干掉了。
而对林成栋来说,他只认一个死理,没有塘兵的优势,就没有真正的情报,所以对外面报来的消息一概认做假消息,道:“我等探查到的一切,都是憨贼想让我等看见的。”
“依我愚见,与其偏听偏信风声鹤唳,不如啥也不信,只管堵住高台,做好我们的防务。”
林成栋摊手道:“他来便来,走就走,只要我们不动,他们炮少,堂堂之阵赢不了。了不起让他绕去甘州,只要他走,大队塘兵也要跟着走,等我们塘兵占优,再说出战的事也不迟。”
他说了一堆,李鸿嗣就记住一个词儿:“炮少?”
李大帅心说你给我扯蛋呢,别的东西他对刘承宗是一无所知,唯独这个炮,李鸿嗣是行家。
那他妈陕北群贼动不动就拉出一位三百斤西洋小炮,那炮叫什么?叫狮子炮,刘承宗造的!你说造火炮出身的西北绿林总瓢把子炮少?
李鸿嗣现在就能让家丁队拉出十门狮子炮碾在林成栋脸上,两年前他在陕西缴获了一门,后来自己用了用感觉不错,又陆续仿制了二十门,历年征战中炸了十门,还剩下十门。
当然,这玩意在他手里不叫狮子炮,他起了个威风的名字,叫三百斤平贼小将军。
他手里最早的狮子炮是神一魁占领保安营后的老乡造,眼下在陕西,最多的就是这种仿版早期狮子炮。
这种炮是高迎祥和师成我最早在山西造的,后来交货时刘承宗不满意,他要二百斤的,还让高迎祥也用二百斤的。
高迎祥能听进去人劝,就也用了二百斤的规制,三百斤的炮后来就都送人了,诸多关系没那么近的首领们都认为大就是好、重就是狠,所以陕西的老乡造红夷炮基本上就俩规制,铜炮三百斤、铁炮四百斤。
连着炮车六七百斤。
说起来也怪,刘承宗在设计上主要考虑运力,二百斤炮车就有四百斤重,用骡马算重役,好路一头骡子能拉动、烂地两头骡子能拉走。
但到六七百斤这个重量,两头骡子就够戗了,偏偏这个问题对别的流寇来说,无所谓。
因为别人不像他,敢带兵白天满地窜,别的流寇都是昼伏夜出,所以人家拉炮用的都是牛,一头就行。
牛特别怕热,白天最热的时候不走路,绝大多数流寇也害怕光天化日,用牛拉炮正好,不过是走得慢点罢了。
神一魁是个特例,他不怕白天,但同样也不怕官军,行军不急着走,用牛拉炮也不是问题。
以至于三百斤的狮子炮对流寇们来说特别好,这个问题直到狮子炮被官军缴获,经验老到的将领们才觉得这炮在设计上有点脑残,定位非常尴尬。
它这个大小,理论上承担的是涌珠、虎蹲、旧威远、旧灭虏这种小型战铳的工作,负责一百到二百步距离,打的是无甲或着甲的人,增重和口径带来的杀伤力完全溢出,没有意义。
像将军、佛朗机、新威远、新灭虏这种大型战铳,在威力上又比它强。
而炮轰工事、进行城防,那是人家攻铳和守铳的工作,它也干不了。
不过尽管发现了这样的问题,平贼小将军在李鸿嗣眼里,因为做工精良、用料扎实、设计合理,依然是一款非常优秀的火炮。
而至于弊端,对他来说不存在。
因为他对这门炮的使用方式跟刘承宗不一样,正常打法是打三斤弹,平放一百九十步,非常耐用,快速装填七八次进行轮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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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嗣是双倍装填,先装实心弹再装散铅子,马兵迂回、步兵在前,小战铳的定位跟三眼铳、鸟铳是一样的,打得就是个冲锋炮。
正面宽度上十几门炮分几个批次起掩护作用协助步兵推进,贴近了只放一次,散子扫一片、实心弹碾一路,步兵推进至二三十步,由三眼铳和鸟铳构成的两条火枪线进行轮射,基本上一轮就破阵格斗了。
火炮对射?不存在的,剿贼战争官军也没辎重队,根本没法携带那么多炮弹。
这样的经历,令李鸿嗣非常骄傲地对林成栋等人道:“叛军火炮虽少,但他们的火炮很好。”
而林成栋道:“大帅,我得到的情报,是敌军千总有千斤炮,百总有二百斤小炮,而我们千总也有千斤炮,管队有百斤炮,只要放近了,一门炮压不住两门。”
他们俩是各有各的情报来源,基于掌握的信息进行推测,唯独镇夷游击唐明世没有任何情报来源,根本插不上嘴,只能站在一边旁听。
不过唐明世倒是把元帅府的军械情况掌握得挺好,他终于找到一个己方占据优势的地方,叛军一个百总队只有一门炮,而官军一个百总队有两门炮,虽然这两门炮威力稍小,但放近了就能压制敌军火炮。
他记住了。
就在这时,有塘兵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向李鸿嗣报告道:“大帅,前线塘兵打旗了,有千余骑的敌军近五十里,未修营寨,在挖厕坑,很多厕坑!”
三名将军一听就知道,这个情报的意思,似乎是敌军准备突袭。
大规模挖掘厕坑,和提前吃饭一样,是进行突袭的必要准备,士兵们先解决了个人问题,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就不耽误事了。
林成栋道:“假的假的,不要管他。”
李鸿嗣却没这么笃定,皱眉道:“即使是假的,也不能不防啊,万一他们从南边山脚绕至我军身后,截断粮道呢?北边可以暂且不管,南边却不能不管了。”
唐明世稍加思索,便道:“大帅,那我去阻拦他们,在沟渠遍布之地与之交战,将其火炮放近了再打。”
林成栋一听就觉得不妥,但他和唐明世既没有统属关系,也不在一个防区,偏偏李鸿嗣还对南边有所担忧,因此只能劝说道:“唐将军,我们看见的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的,你……你若一定要去,多带兵马,敌骑未必仅有千余。”
李鸿嗣也叮嘱道:“林将军说得对,你要多带兵马,若敌众我寡,就快些撤回,再想别的办法。”
唐明世重重抱拳:“将军放心,卑职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