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 夏日的热意在夜中绵延。
蓟城的邮差天不亮就起床, 慎重地穿上蓝色的工作衣,带上鸭舌一样的乌帽,迅速地吃朝食, 他牵出了自家的爱马, 飞身上马, 走出了自家院宅。
黑夜之中, 数盏油灯立在高高的栏杆上, 像一道道信标, 指引着方向, 这时的街道上已经有了稀疏的人群,很多朝食铺子准备着早市, 修鞋修锅修车的匠人们带着伙什去占最好的位置,还有离家远又不舍得坐马车的工人们,也已经早早出门。
等邮差顺着路, 到一家大印坊里取了报纸时, 天已亮民,便熟练地给人送去。
这报纸是异人们最先搞出来的, 印一些古古怪怪的故事, 还有一些时事, 后来本地的世家大户也联合起来,办了一份,但蓟城识字的人毕竟不多,销量很是惨淡。
后来渤海公牵头, 办了一份邸报,上边刊印着的北方的每日需要公开的决策,周围的战事,还有一些其它的情报,此报一出,销量很是可观,不但本地的世家富户们人手一份,连其它的州郡都强烈要求订阅,让办报异人大呼不合理,说时政报纸的销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小报呢?
到了城东,邮差将手中的邸报递给一门房,又去送下一家。
门房的老仆不敢怠慢,老爷说了,每天的邸报都要第一时间给他。
拐过一个长廊,廊边荷池暗香浮动,过了池子,门房老仆便到了内院前,便被侍女拦住,说是老爷夫人们正在用膳,让人转交。
门房一边想着这蓟城的宅子可比清河的老宅小得多了,也亏得老爷夫人们能习惯,一边退回去。
侍女拿着邸报入内院,才进饭厅,便见到家中俊美又贵气的大少爷入座,一时不由得脸庞微红,见老爷坐在正中主位,便有些刻意地从的少爷身边路过。
“咦,邸报到了?”崔涞才一坐下就看到那用黄纸印刷、有些泅墨的报纸,微笑道,“给看看。”
侍女哪里挡的住,不由自主地递给他。
旁边的崔夫人立刻不喜了,抱怨道:“你难得回家一次,怎还顾着公事,没得片刻清静。”
崔鸢看有人吸引火力,没有半分要为哥哥分辨意思,只低头继续喝粥。
大家长崔悦却不理夫人,只是看着儿子看报后骤然严肃的神情,问道:“又有何事?”
崔涞不答,只将报纸给旁边的妹妹看。
崔鸢只瞄了一眼,便瞬间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
《论法之会,势在必行》,这个几个字,她认识,但这个头条的内容,未免有些太骇人听闻了。
内容中,历数了魏晋之时的法典中各种维护世家的法条,又指出如今北方变革流于表面,上次的道宗大会,给了作者灵感,她觉得就如此一般,广邀天下大贤,前来修订法典,至于说什么算是大贤——作者表示你觉得自己是,就可以来。
如果只是普通的任者,崔鸢自然可以当成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文人梦吃,但头条上,署名却是明晃晃的“魏瑾”二字,这两个字的份量,让这个篇头条立刻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事件,光是想想它会引起什么后果,就让崔家小妹感觉头皮发麻,心跳欲出。
一边的崔悦非常不悦,想要训斥儿女,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伸头一看,也是惊得站不稳。
这早饭显然不能吃了,崔家兄妹带着父亲,就去书房。
“这未免也太随性了,”崔悦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心烦意乱道,“法为国之脊,岂可随意任人动之?”
“这才是渤海公的气魄,”回过神来崔鸢立刻就看出了其中内在,“如今内政之事,皆在渤海公镇压之下,但各地的阳奉阴违却从未少过,与其内耗生事,不如将一切摊开放在明面上。”
“摊开?”崔悦压抑不住怒火,“她魏瑾是晋臣,怎可擅改律法,再者说,你看上边写的是什么‘征求匠作之法,由匠者出’,甚至还允许胡人参与修订律条……这这、简直罔顾人伦,什么时候,那些贱籍也可以动律法之术了,他们认得律法怎么写么?”
“阿耶莫急,”崔妹妹已经冷静下来,“渤海公岂会改不得法,你说她是晋臣,但事实如何,您心里清楚得紧,莫不如先想想到时论法说律,你要如何说。”
“我清河崔氏名门之族,若是和这些卑贱之人辩论清淡,岂不是让天下世族耻笑?”崔悦断然拒绝。
“我和大兄都没时间,你不去,那就算了。”崔鸢才不惯着他。
“小妹说得对,走,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