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建邺。
春季的江南多雨, 泥泞的街道上,行人匆忙来去,微弱的烟云蒸腾在玄武湖上, 倒影的云霞里, 露出小荷的尖角。
北方越来越糟糕的局势仿佛并未影响到他们, 湖上舟楫来去, 还有着名士放浪高昂的长啸声。
湖边有平民取水, 沉重的水桶压着腰, 一步步在泥泞中艰难而行。
与湖接壤的秦淮河外, 有着数十战船正在操练,杀声不断, 而不远处的巨大王船之上,一名俊美的少年正神色凝重,看着远方水师。
从太子司马绍回来后, 晋帝便不再掩饰对国事的失望, 他将大部份事务都交给了年轻的太子,甚少再插手, 甚至对北方传来的“佛”学有了兴趣, 因为年初时, 从北方来了一位叫佛图澄的大师,他佛法精湛,甚有玄理,才来不过半月, 就已经有数位家世高贵的名士投入其下,修研佛法。
以前,佛家是不准在洛阳之外传道的,但如今天下都这样了,自然也无人去追究他的责任。
远方的操练接近尾声,司马绍表扬嘉奖了水师的将军,也是扬州刺史、鹰扬将军的王舒,王氏家族在王敦落水不见后,在军中的威望大不如前,但王舒还是靠着家族的支持,得到如今职位。
这王舒也是当年和晋帝一起南下的旧人,虽然是王家人,可如今也只有王家人,才能镇住军中,其它人,没这威望,又爱又恨,便是晋室对王家的心态。
没办法,谁让司马家的宗室已经没人了呢,再者,当年广封宗室的八王之乱,才过去不到十年呢。
四十多岁的王舒敷着来自北方的细腻脂粉,留长美须,一派名士风流,却并没有被表扬的喜色。
前几日,王虎和段文鸯等人拿下了位置险要的襄安,阻断了南昌与建邺之间的水道,消息一出,整个建邺城一夜烛火未熄。
王家和晋室已经深度绑定,四分之三的官职都是王家与王家姻亲所得,占据的山川河泽、收拢的家仆奴婢都是最多,其中惹下的敌人更是数不胜数,若北方得胜,王家的敌人绝对不会任他们崛起,想逃都无处可去。
“如今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司马绍转头询问这位大将。
“共有大小船只两千余艘,水军两万余人,步卒七万。”王舒给出一个让人心泛凉意的数字。
司马绍身后的太傅们都不约而同地皱眉,要知道光是北方那三个先锋手下,都有三万人马,更不必说荆州的杜曾和陶侃,还有兖州、青州的兵马,更不必说名震天下的幽冀铁骑了。
“成汉处,可出几兵几船?”司马绍又问。
成汉的国书还没回复,但司马绍相信李雄知道该怎么做,北方的汉中天险虽然难攻,可一但江东战败,腾出手的北方便可以轻易从长江而上,顺着南郡涪陵东进,到时蜀中之地,可就无险能守了。
李雄是开国之君,这点眼力还是该有的。
“巴蜀之地不宁,如今成汉南中新得,能出三万兵马,已算是尽力了。”王舒叹息道。
南中是诸葛亮当年平定孟获的地方,那边夷人众多,山高林密,成汉费了无数精力,结交当地大族,才勉强平定,一但抽调驻军前来帮助东晋,先前数年的努力便算白给,当地的夷人一定敲锣打鼓地把剩下驻守的人踢开,再次占山为王。
“愚不可及!”司马绍怒道,“他李雄便是全得了宁州交州又如何,江左一失,他拿下再多,也不过徒为北地开疆罢了。”
周围属下们对视一眼,都眼观鼻鼻观心,做菩萨状,没有一个接腔。
道理谁都懂,但是现实是现实,未来是未来,人总是侥幸的,成汉当年就蜀郡一郡之地,眼看好不容易要有一州之地了,他怎么可能放手。
司马绍当然也知道这点,他不再纠结,只转头问道:“北军压境,将军欲如何解之。”
王舒道:“回禀太子,下官欲扼守石城,以步卒于江岸助守,待得大军来攻时,以战船冲击渡江之军……”
他讲述着自己准备,如今这十万军卒,已经是东晋最后的家底了。
如今仅仅江州和扬州两地,这些年国库又空虚,到了王导要亲自穿旧衣卖陈布来发饷的境地,可说是背水一战。
“既如此,便拜托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