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行舟在林子里损失数百人马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若说先前他剿匪是奉命行事,为闵宏一报仇的成分实则并不多,那么眼下他便是当真想将那些狡猾的家伙一个一个揪出来杀掉了!
敢愚弄他解行舟,真是活腻了!
后面他加强了戒备,又从城中调来了精通奇门遁甲的将士。
林子里的八卦阵法被破,大军终于穿过了这片险峻之地,来到了村庄的入口。
一条小溪连接峡谷与村落,上面的木桥已被斩断。
然而河面并不算宽,重新伐木搭建一座临时的简易木桥不成问题。
“就劳烦陆长老了。”解行舟说。
“哼!”陆长老骑在马背上,淡淡扭头,冲身后的两名弟子比了个手势。
两名弟子会意,拔出腰间佩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斩断了两棵大树,并从中一剑将其劈开。
解行舟的副将叫来几个得力的士兵,用绳子将这些木材绑起来,弧形部分朝下嵌入挖好的泥坑中,并以长枪固定两旁,防止木桥侧翻。
这一番操作也不过是花去了两刻钟而已,可谓神速。
晋军的战马拒绝过这种不靠谱的“危桥”,也不像黑风王那样能够直接跨过去,解行舟一行人只得翻身下马,步行过桥。
一个副将拍马屁道:“听说燕国的黑风骑十分厉害,等我们打赢了他们,小的就去将黑风王擒来送给解将军。”
解行舟面上不作回应,实则也有点儿动心。
黑风骑是六国最强大的铁骑,除了骑兵的战斗技能优秀,战马更是万里挑一,尤其每一匹黑风王,简直堪称是马中战神。
他年少时曾有机会目睹过一次轩辕厉的黑风王,被吓得三天睡不着觉,至今回想起来那股心悸的感觉仍在。
如今他当然不可能再被一匹马吓到了,可如果能征服那样的战神之马,也不算辱没他这些年的悍将之名了。
……就不知主公对黑风王有没有兴趣,若是有,那基本没自己的份儿了。
只这么一瞬的功夫,解行舟已经在脑海里计划起了黑风王的归宿。
晋军进了村落。
副将感慨道:“这个村子还不小,能住下好几百人吧。”他指挥手下,“你们,挨家挨户地搜!”
“是!”
士兵们领命,分成两队,一队搜寻村民的住处,另一队搜寻鬼兵们的营地。
结果令人失望,他们除了找到几头带不走的野猪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逃了?”解行舟蹙了蹙眉,叫来两个昨夜留守的探子,问道,“你们昨晚有什么发现没有?”
探子甲禀报道:“回将军的话,我俩昨夜一直埋伏在鬼山的入口处,确定没有任何人从鬼山出来。”
解行舟随意进了一间灶屋,将手伸进灶膛感受了一下。
凉的。
他吩咐道:“检查一下别的灶膛。”
“是!”
士兵们一一查了,没有一个灶膛内有温度,以如今的天气,若是早上升过火,到此时灶膛怎么也会留有余温。
忽然,另一个士兵快步走过来,抱拳行礼道:“将军!东边的山头有发现!”
解行舟带着属下去了副将所说的地点。
青山环绕间微波粼粼,湖面一望无际,鬼山三面环水,只有一处出入口,便是南面的山头。
而此时,在东面山头的岸边,所有人都发现了大量的脚印以及船舶停靠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零散的物品,如鞋子、荷包等。
另外岸边还停了一艘小船,船底是漏的,从木板断裂的新切口来开,是新留下的。
结合灶膛早上没有生火的证据,众人的脑海里不由地脑补出了村民连夜逃离的场景,黑灯瞎火,看不见路,掉了一地的东西,还不慎弄坏了小船。
一切合情合理,再没第二种解释了。
若闵宏一在这儿,指定率领军队绕路去湖泊的另一边抓人了,可解行舟的头脑没那么简单。
“钟诚。”他叫来自己的副将,“湖对岸是哪里?”
“小的也没去过。”钟诚说道,他是晋国安插在蒲城的细作,对蒲城的地形无比熟悉,除了形同禁地的鬼山。
解行舟说道:“把船修一修,派两个识水性的人划过去找找。”
“是!”
关于解行舟的这一决策,实则早被上官庆给预判了,上官庆并不担心。
因为这儿只有一条小破船,顶多能坐两至三人,而这个湖泊大得很,往前走一段两岸全是青山。
而在青山尽头有一处十分险峻的瀑布,没去过的人多半是回不来的。
当然,以解行舟的脑子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果不其然,解行舟又立马吩咐余下几名副将:“你们在附近找找,每个山头都要找遍,注意隐秘的洞穴、入口等,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众人领命,四散开来。
顾娇坐在洞口,她已经知道晋军进山了,也听见上官庆带村民们撤离的动静了,这会儿晋军正在大肆搜捕,也不知会不会搜到蛛丝马迹。
两名晋军扒开了夹缝外的灌木丛,这个夹缝从外面看是进不了人的,二人拿剑往里捅了捅,十分失望地走了。
晋军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没能发现夹缝后的岩洞。
岩洞外有树木与草地,岩洞内有食物和水,倒是不担心饿肚子。
顾娇看了眼身旁仍处于入定状态的轩辕麒,继续打坐守护他。
……
晋军的搜索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们几乎翻遍了整座鬼山,仍旧一无所获。
溪水潺潺的大岩洞中,三百鬼兵驻守在溪流边上,他们身后是五百多村落里的村民。
几个从各大通道回来的鬼兵向上官庆禀报了地面的情况。
“他们好像停止搜查了。”
“但是解行舟没有立即下令撤兵,他似乎在等去湖泊上搜寻的晋军回来。”
“那两个晋军多半是遇难了,他等不到的。”
上官庆闻言点了点头:“等不到的话,他只有两种猜测,一种是他们出了意外,另一种是他们被我们杀了。解行舟可能会猜后者,这里没有别的船只,他要去城中搬运,再加上湖面与沿岸的搜查,又能拖延好几日子。”
他说罢,转过神来,望向坐在地上紧张忐忑的村民,说道,“大家不用怕,我们现在很安全,他们搜不到,自然会相信我们已经成功转移。”
“那……那到时候呢?”一个村民问。
“到时候朝廷的大军就打过来了!”
说话的是唐岳山。
他走上前,对满眼都充满渴望的村民们说,“今天,朝廷大军正在攻打梁军,打完了就会来蒲城收拾晋军的!”
上官庆翻译了一遍,众人只当是哪儿的方言,一时也未多想。
那个村民激动道:“这么说……我们都会得救?”
唐岳山道:“当然了!最多五日,朝廷大军就能到了!”
攻打梁军、擒拿南宫家、收回新城,以老萧的速度五日足矣。
老萧的儿媳还在这儿呢,若是五日不回,老萧一定猜出他和丫头遇到麻烦了,定会加快对蒲城的攻势。
上官庆用燕国话将他的话说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村民问。
“我……”唐岳山张了张嘴,寻思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上官庆双手负在身后,淡然地开了口:“他是朝廷派来的唐大元帅。”
在座各位都是边关土著,对朝廷大官不甚了解,可一听是大元帅,众人瞬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并重新燃起了希望。
众人相视而笑,一个个将心揣回了肚子。
唐岳山小声道:“你这么撒谎是不是有点儿……”
上官庆挑眉道:“我又没说是哪国元帅、哪个朝廷。”
唐岳山:“……”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顶上的动静,他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村民都很配合,就连一岁多的小莹都在哥哥的示意下,拿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小莹乖,小莹不说话。
洞内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好了,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他们听到了晋军的声音。
蒲城边贸发达,在战乱爆发前城中就有不少晋国商贾开的店铺,这儿的人基本上晋国话与燕国话都会上一点。
晋军居然在他们上面扎营了,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上官庆用手势示意道:“大家别出声就好,不用担心。”
众人点点头,正巧这会儿天色也晚了,大家睡一觉,等醒来这群晋军应该就拔营离开了。
“打呼噜的先别睡。”上官庆小声说。
唐岳山刚抱弓躺下,随后便黑着脸坐了起来。
……
夜里,地上地下的人都睡着了,鬼山陷入了沉寂。
唐岳山不敢睡得太死,抱着弓找了一处空地坐下,背靠着墙壁,时不时眯一下。
到半夜时,他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是十分难捱的呻(隔开)吟。
他眉头一皱,古怪地朝声源处望去,借着墙壁上夜明珠的光亮,他看清了正在痛苦呻(隔开)吟的是一个挺着大肚的孕妇。
唐岳山记起来了,她是小女娃(小莹)的母亲。
她丈夫在蒲城被晋军杀了,她带着一双儿女被上官庆救回鬼山。
值守的鬼兵去别处巡逻了,这会儿还醒着的人只有唐岳山。
唐岳山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下一秒,唐岳山就看见她抽出了一把匕首,咬牙朝自己的脖子割去!
唐岳山心口一跳,飞快地闪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压低音量问道:“你做什么!”
她拿出匕首的一霎,他险些把她当成细作,谁料她竟是要自杀?
妇人姓张,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整张脸惨白一片。
唐岳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看看她痛苦的表情,又看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你……你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什么情况?”
上官庆从睡梦中惊醒,迈步走了过来。
他看了眼妇人裙裾下的水迹,眉心蹙了蹙,冷静地说道:“羊水破了,孩子要出生了。”
张氏才怀了八个月,根本没到预产期,许是压力太大导致了早产。
张氏忍过了一波可怕的阵痛,眼眶发红地哽咽道:“我不能生……不能……”
晋军就在地上,她的孩子一旦出生,啼哭声会暴露他们所有人的藏身之处。
她满眼泪水,痛苦而绝望地哭道:“会死的……小莹会死……小辉会死……你们……都会死……”
她不能因为腹中的一个胎儿,就葬送了一双儿女和全村人的性命。
上官庆看了看她身旁打着小呼噜的小莹,又回头看了眼沉睡的村民,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他正色道:“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生,你稍微忍耐一下。”
张氏哽咽道:“不、不会暴露吗?”
上官庆道:“许多早产儿的哭声都不大,我们走远一点,未必会被发现。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亲手解决他。”
唐岳山惊到了。
他居然听懂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上官庆,真不敢相信从这孩子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
对他而言,残忍是比善良更艰难的抉择吧。
只是如果不这么做,会有上千人失去性命。
而比起让张氏手中沾满孩子的鲜血,他宁可亲自动手,让自己用余生去承受这个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
张氏含泪点了点头。
上官庆叫醒了村里的一个老婆婆,又叫来几名鬼兵,吩咐了一些事项,鬼兵们找出备在洞穴中的应急担架,将张氏抬走了。
上官庆又叫醒了一个大婶儿,让她帮忙照看张氏的一双孩子,以免他们醒来发现娘不见了会感到不安与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