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东呆了,殿下,我等你救我啊,你怎么自己跑了!
这边儿阵脚一乱,那阴影中一声唿哨,泥土中猛地伸出无数只枯瘦的手,或飘忽、或踉跄的鬼怪越来越多,向众人包抄过来。
萧怜向来时路狂奔,没跑出多远,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亲娘舍弃了一般,立时心头一颤,脚底下慢了一步。
黑暗中立时有东西沙沙沙爬到了脚边,将她的靴子抱住就啃!
她低头一看,一个光着屁股,长着硕大脑袋,两眼只剩下两只黑洞的鬼婴,正好刚刚抬头冲她咧着獠牙怪笑。
萧怜嗷地一声尖叫,甩开靴子上的鬼婴,没命地往前跑。
那些尸鬼似乎也对萧洛那一群公子哥儿没兴趣,目标只在萧怜,绕开了拦阻便潮水一般地跟在萧怜身后,鬼哭狼嚎地怪叫着追了上去。
萧怜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这种恶心东西,如今却身后跟了一大群,早就吓得魂都飞了,疯了一般的向河谷的出口跑去。
后面的鬼怪越追越快,那个幽怨的男人仿佛飘在空中一般,孤魂野鬼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太子殿下,别作无谓的挣扎了,还是跟我走吧。”
“滚开——!”
萧怜挥手将杀生链向身后甩去,结果却缠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扯,却是挂着一截断了的手臂回来的。
那断手上的手指还兀自在动来动去,长了眼睛一般地往她脸上挠。
她已经快要哭了,一面跑一面甩,却怎么也甩不掉,索性直接将杀生链一并给扔了!
后面的鬼怪追赶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许多,她跑得越快,它们就追得更快,萧怜几乎已经可以听见身后那些裸露的肋骨中发出的拉风匣一般的低吼声。
不要说被这些玩意抓住,就算是被摸一下,她都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在快要绝望地时候,眼前忽然一亮。
黑轿!
胜楚衣的黑轿不知何时,静静地停在了前方不从远处,仿佛已经在此侯了她许久一般。
“胜楚衣——!救我——!”
萧怜立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脚尖点地,飞身而起,扑向那黑轿。
身后一只鬼手嗤啦一声,撕下她一片红袍。
她一头扑进轿中,正好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便被人抬手给拨到身后。
黑轿之下,瞬息中,尺把长的冰霜刀锋拔地而起,带着灭绝一切的冰渊极寒,泛着凛冽的银光,向着从黑暗中涌来的群鬼席卷而去,轰然间一切便烟消云散,只剩下惨灰色如雪样的骨灰纷纷扬扬落下。
半晌,一片死寂的河谷中响起胜楚衣声音,沉静中带着几分怒意,“死鬼书生陆一郎,是不是本座上次没有取你性命,你便嫌活得太久?”
陆一郎明显受了重创,隐身在阴影中,“百鬼夜行,说破就破,朔方的妖魔国师胜楚衣,果然如传说一般无二,今日小生总算开了眼界!”
“不自量力,在本座面前装神弄鬼。在本座舍身堕入地狱之前,世人远不知这世间真正的恐怖为何物!”黑暗之中,胜楚衣的声音犹如魔神,威压浩荡,“看在曾悉心看护梨棠的份上,再饶你一次,滚吧!”
陆一郎影影绰绰的身影动了动,见胜楚衣果然再没出手,当下收了身形,悄无声息地跑了。
黑轿中,猫儿一样躲在胜楚衣身后的萧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见外面果然没了乱七八糟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外面什么都没有了,用不着怕了。”胜楚衣轻笑,拍了拍那只还在死死抓着他衣裳的手,流云锦的黑袍已经被快要被抓出窟窿来了。
萧怜这才清了清嗓子,“咳,谁说我怕了,我就是嫌恶心。”
她鱼一样躲开他的手,嗖地钻出黑轿,便直接跳了下去。
“回来……”胜楚衣的手抓了个空,脑子嗡地一下。
外面的地上,正遍布着触之成灰、灭绝一切的冰渊刀锋。
他那只手停在半空,一颗心已猛地缩在了一处。
怜怜……
咔嚓!
一声脆响。
远远听见萧洛的喊声,“殿下,那玩意不能碰!”
“什么?”萧怜的声音响脆在轿外响起。
胜楚衣心头转瞬之间已是被绝望湮灭后,又骤然被另一种恐惧席卷而过。
黑轿的锦缎帘子被猛地掀开,“萧怜!”他的声音已是失态。
“哈?”
萧怜捡了杀生链回来,刚好踢碎了一只冰刃,立在满地冰霜之上,莫名其妙地回头,见胜楚衣正直愣愣地看着她脚下,双眼圆瞪,“怎么了?”
“你没事?”他从轿中下来,踏上冰霜,眼中浸满了复杂的神情,打量着她。
“我能有什么事?咳!”萧怜刚刚被尸鬼吓得心有余悸,嘴上充硬,眼光却四下里转了一圈,的确是没有那些玩意了啊。“你这冰渊极寒还真是管用啊,不但杀人,还能杀鬼。”
她还在勉力掩饰自己怕鬼这件事,耳边便探过胜楚衣冰凉的手,掀了她一绺头发,指尖削过,那黑发缓缓飘落,掉在地上,触及地上的冰霜,瞬间消散无踪。
萧怜:“……”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堕天塔中逃命时的情景,再看看自己脚底下,再看看胜楚衣,“……”
胜楚衣:“……”看看脚下的冰霜,再看看萧怜。
你竟然已经可以立在冰渊极寒之上安然无恙!
……
直到萧怜木然地随着胜楚衣回了营帐,两人面对面坐下,胜楚衣始终一言不发,神色阴沉,萧怜也不敢吭声。
胜楚衣亲手用案上的小炉,替她温了一碗醒酒汤,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神仙姿态,只是周身杀气沉沉,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萧怜捉摸不透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不高兴,眼珠子滴溜溜转,努力找话题,“内个,不用温了,我直接喝了就是了。”
“既是女子,最忌贪凉,不要以为身负炎阳火就无所顾忌。”胜楚衣抬了眼帘,淡淡白了她一眼,将醒酒汤递了过去。
他面色难看得很,却说着暖人的话,让萧怜有些无所适从。
她干涩地笑了一下,赶紧双手把小瓷碗接了过来,“谢谢哈。”
胜楚衣起身,在她身边来回踱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垂眸将她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看得萧怜头顶发麻。
他全没了往日里单独相处时的调笑嬉皮、百依百顺的模样,仿佛现在这个人满身森寒之人,才是真正的他。
她的天赋已经开始觉醒了,若是不加收敛,此番赴神都,一旦被察觉到,那后果不难想象。
“世间力量来自金木水火土五行,水之力量,上至沧海,下至冰渊,火之力量,上至炎阳,下至炼狱,殿下既然身怀炎阳,不畏冰渊,必是水火不侵之身,那么可有试过别的?”
萧怜蹭的跳了起来,拔腿要跑,被胜楚衣一把揪住胳膊,给抓了回来,“跑什么?”
“你不要拿我挨个试啊!”
“谁说了要用你去试五行!”
“哦。”萧怜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像只待宰的羔羊。
胜楚衣见她乖了,便放了手,“水火不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多三年前咯。”干嘛那么凶,萧怜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躲他身后做鬼脸。
三年前她带着炎阳火穿越而来,这身子不怕火,自然是三年前开始的。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冰渊的,她还真是不知道。
“天命神皇,万物不侵……”,胜楚衣凝眉思索,忽然转身,将正在做鬼脸的萧怜逮了个正着,立时满身怒气,“萧怜!你还有心思玩!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天命,会是怎样的后果!”
“能怎样?凶成这个样子!顶多被当成天命神皇,被请去神都,当成圣女供起来呗,说不定十二圣尊还能让我去住白莲宫呢。况且我只是水火不侵而已,你想太多了!”
萧怜眼前一花,接着一黑,被胜楚衣捞进怀中,黑袍广袖将她给遮个严严实实,生怕这人化作一缕烟散了,“蠢货!神皇天嫁之时,所有直系血亲将全部处死,从此终身守着上神九幽天的神位,度此一生!”
他的双臂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中,“到那时,不但你我之间一切尽断,就连棠棠也要被赐死,这就是做神皇的代价,若是那样,你还想去住那白莲宫吗?”
“棠棠?”原本在他怀中死命乱拱的萧怜忽然停了挣扎,奋力从衣袖底下钻出头来,“又吓我,说不定刚巧我只是水火不侵的奇特体质呢,我若是天命神皇,早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还用怕这怕那?”
“神皇的觉醒,是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也希望你不是……”胜楚衣声音缓和了一些,可脸色却更加复杂,“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刚才亲眼所见之人,我会尽快处理。”
“萧洛?刚才只有萧洛看见了,你别杀他。”
“为何不杀?”周遭本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压更加逼仄。
“他那个人还不错啊,杀了可惜了。”
“哪里不错?”
“他挺好使的。”
萧怜随口回了一句,话都吐出去了,才心头一凉,完了!误会了!眼前这人可是个醋海狂魔啊!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勉强将脸部肌肉挤成笑容可掬的模样,“我的意思是说,他……办事……痛快……”
胜楚衣:“……!”
好吧,误会更深了!
头顶上已经一片冰凉。
“内个,胜楚衣,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越描越黑,越说越乱……
周围已经呵气成冰。
萧怜做好了挨揍的准备,抬头偷眼,把心一横,当下软了嗓子,用毛绒绒的头在胜楚衣的下颌上蹭啊蹭,“楚郎,我就随便说说,你爱杀就杀吧,随便了,不过就是个小王爷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萧洛,再不撒娇卖萌,她自己都有性命之忧。
于是那脑袋被一只大手揉了个乱七八糟。
胜楚衣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此次神都之行,只怕一路上有无数变数,千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名声在外,若是太过招摇,早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没什么事,不要离开我三丈以外,否则,被鬼抓去,自求多福。”
他不提鬼还好,一提鬼,腰间立刻被萧怜紧紧抱住,那小人儿将脑袋贴在他肩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着,“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才是夫,这三丈是什么?”
于是胜楚衣低头,冰凉的薄唇砰在萧怜的耳垂上,“我来告诉你是什么。”
萧怜痒得吃吃地笑,推他,拍他,“别闹,我还有正经事,去看看那些公子哥儿们可有折损,少了哪一只,都是个麻烦。”
胜楚衣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将人迫到书案前,“怜怜哪儿来的这么多正经事。”他挥手间把满桌子布得整齐地笔墨纸砚全数掀到地上,将本就腰软的人直接推倒在案上。
他又重新两眼弯弯,笑得醉人心魄,让人没法拒绝。
刚才那个满身肃杀,一眼可以把人看死的魔头分明就是旁人。
“胜楚衣,这里是大帐,外面很多人,你……矜持……点……”
“小殿下,本座已经很矜持了,只是一日未见,不知她们可好?”
“谁们?”萧怜眨眨眼,有些懵。
“殿下昨晚那样淘气,今天这么快就都忘了?”
啪,胜楚衣的嘴被萧怜一巴掌给糊上了,“闭嘴!你还敢提!”
那小手被人捉开,“不如再来一次?”
“死开!”
“死不开了,只想死在你这里。”
“胜楚衣,一把年纪你庄重点!”她嘴里说得义正言辞,却嗤啦一声扯开了他的衣裳。
“萧怜!”
……
等到萧怜被从胜楚衣的大帐中放出来,已是东方泛起鱼肚白。
她活动了一下被捆得生疼的手腕子,揉了揉酸疼的腮帮子,一只手拄着腰,影影绰绰地看见萧洛和秦方东带着一群人正端端正正跪着,在远远地候着她,于是一着急,冷不防两腿一软,赶紧扶着旁边的旗杆儿摆了个比较帅的姿势站稳。
妈蛋,胜楚衣!下次一口给你咬下来,祸害人的妖怪,连累老子兄弟们受苦受难!
她强撑着走到那群人跟前,赶紧找了块石头坐下,“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萧洛咣地磕了一个响头,“臣等护驾不利,求殿下降罪责罚。”
这一叩,萧怜安心受下,老子为了救你,也算是把肉体和灵魂都出卖了!
可她嘴上又不饶人,“你们有如此护驾之心,刚才本宫被国师带走时,为何不去阻拦?你们这是害怕国师的手段,就欺负本宫疼你们,舍不得弄死你们?”
刚才你们这么多人,谁敢大义凛然地冒死去帐外吼一嗓子,老子也不至于被活活欺负了好几个时辰!
秦方东抬起头,哭丧着脸道:“回殿下,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敢去,是去不得,刚刚辰宿先生就立在您坐的那块石头上,将我们拦了,说咱们护驾不利,要在这里跪到天亮,谁敢稍动,直接将头扭下来!”
他伸长了脖子递过去,借着黎明的微光,上面赫然一只紫青发黑的手印,“殿下您看,我拼死要冲进去救您,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萧怜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脖子上有一个手印子算什么,老子浑身都是!
那边胜楚衣的大帐中,辰宿悄然立在黑纱之外,“君上,有何吩咐?”
胜楚衣缓缓掀起眼帘,双眸之中全是餍足的光,水一样薄薄的衣袍从床边垂落下去,领口微敞,露出蜜色的胸膛尽是小牙印子。
“你速回堕天塔一趟,替本君查看一番阿莲的命轮。”
辰宿一惊,“难道君上察觉命轮有异?”
“未必,速去速回,明日午时之前来报。”
“是。”
辰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胜楚衣转身一只手撑了头,重新侧躺了下来,两眼微眯,轻轻深吸了一口气,床帐之间依然全是她身上的体香,混合着他血幽昙的香气,如此能折腾的小人儿,尽是花花肠子,满脑子古灵精怪,还真是……真是春光苦短啊……
天亮之后,大队重新拔营启程,萧怜便果然骑着马,萦绕在胜楚衣的黑轿周围,左右前后不超过三丈,只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骑在马上困得不停地点头。
“若是累了,就进来歇息。”里面的人撑着头,也闭目养神,困得不轻。
萧怜对着黑轿翻了个白眼,假惺惺!你要是真心想让我歇着,早干什么去了?老子连着多少天捞不着睡觉了,白天装人,晚上造人,一刻不得闲!
“不必了,太子妃的车马就在后面,本宫过去便是。”
说着调转马头就要去投奔秦月明。
“回来。”
轿中沉沉两个字,萧怜赶紧勒了缰绳。
胜楚衣又换了温和地声音道:“娘娘的马车,怕是略有狭小,殿下还是上轿吧。”他抬手掀了帘子,幽暗的轿中映出半张白玉般的脸,“本座在轿中燃了安神香,殿下可好眠。”
他说着,眉眼略略一弯,只昙花一现,就放了帘子,重新倚进软枕之中。
萧怜双手缰绳一扯,靠,又撩我!知道我吃不住你这一套!
一道日光唰地投进幽暗的黑轿中,鲜红的人影儿便闯了进去。
------题外话------
国师……好忙……
上架了,今天的成绩关系到这本书的未来,太华,真的,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