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三里多路,就看见前面的归宁仪仗,旌旗招展,气势不凡。
可还没到近前,就被草丛里扑出来的贪狼军给按了,“抓到几个奸细!”
秦方东向来是个没什么节操的,当下两腿一跪,“在下不是奸细,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有请帝后娘娘起驾的。”
几个人被灰头土脸捉回了大队人马前,往地上一扔,秦方东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人劈头盖脸给抱了个满怀,耳边炸裂的尖叫,“二哥,想死我了!”
“月明?你不是……”
啪!那脑袋被砸了一下,“你就这么想我死?”
“不是。我就是奇怪你怎么还活着!”
啪!又是一下,“别人家哥哥见了死而复生的妹妹,都是哭得死去活来,如珠如宝地抱着,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谁家哥哥这样了?”
“话本里啊!”
“……”
哥俩叽叽歪歪,互怼了一番,虽然嘴上吃了辣椒火药一般,可那眼圈依然是红的。
这时,前面不远处就听见有人道:“久别重逢的,只怕不只是你们二人吧。”
秦方东抬头一看,当下从地上爬起来,冲锋一般的扑了过去,将萧怜给紧紧抱了个满怀,“九爷,想死我了!”
说着那么大人,竟然呜呜的哭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九爷了!有人说你在东煌封后,也有人说你早就被人害死,被旁人顶包了!”
萧怜推开他,也在他额头上凿了一下,“看你那点出息,爷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吗?”
秦方东脸上的眼泪也还没抹干净,就破涕为笑,“是啊,九爷是谁,怎么可能被人先奸后杀、尸骨无存呢!”
萧怜:“……”狠狠瞪他一眼,“果然是这么久依然没长进!”
秦方东就摸着后脑勺憨厚笑。
秦月明一看,不乐意了,扑过来,“喂!我才是你亲妹妹啊!你见了我死而复生跟没看见一样,见了爷死而复生,就跟见了亲妈……”
她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看看萧怜,再看看秦方东,“你,不会……”
秦方东怼了她一下,“闭嘴,想什么乌七八糟的呢!”
秦月明担心的不是她二哥暗恋她夫君的问题啊,她担心的是,二哥这么多年没娶媳妇啊!而且在他眼中,萧怜始终是个男的啊!
那么二哥他……
天啊!
不得了了!
这事儿要是被她爹知道,还不当场气死!
萧怜对这个世界的混乱关系早就看开了,不以为意,“好了,时辰不早了,胃口也吊足了,我们该出发了,莫要让母后久侯。”
她转身上了按东煌帝后仪制准备的金碧辉煌的轿撵,大队人马便缓缓启动,向十里长亭行去。
长亭这边,除了文武百官、诰命夫人和看热闹的老百姓外,萧素还派了一万精兵,由杜棋砚亲率,将场子严严实实给围了起来。
如此一来,沈玉燕就尤为放宽了心。
一万精兵对你两千仪仗队,你还想怎样?更何况,那帝后是我亲闺女!
等到远远地,肉眼所及,看到下面蜿蜒长龙缓缓而来,沈玉燕便有了望眼欲穿之感。
东煌的仪仗,果然气势非凡,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千里迢迢,却步伐沉稳整齐,没有半点疲态。
若不是彩旗飘飘,披红挂彩,说对面来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倒也不为过。
长亭上,为了这次会面,专门搭了一处临时的楼台,坐东朝西,有南北两处入口,朔方的人,从北边入,东煌的人从南面进。
东煌的队伍行至指定地点,停了下来,缓缓落了轿撵,司命、弄尘分立在轿撵两侧。
三声礼炮,鼓乐齐鸣,沈玉燕从那边的銮驾中起身,萧怜这边也掀起了轿撵的帘子。
她缓步从中走了出来,高高梳起的飞天髻上,簪了九只东煌帝后最高场合才佩戴的金步摇。
其中正面的三只,长长的垂面而下,犹如帝冕上的旒珠,将容颜掩映了起来。
她由茉叶扶着,缓缓迈着端庄威仪的莲步,一步一步走上那座楼台,对面沈玉燕则由杨公公扶着,也走了上来。
萧怜身披盛装,金红的礼服在身后拖曳,远处前来观礼的朔方人便由衷地发出赞叹。
当年的云极太子,如今的东煌帝后,从英姿飒飒的少年模样,到如今母仪天下的威仪,与其说是脱胎换骨,不如说是浴火重生。
沈玉燕从那边走来,看着自己女儿如此气势,心头甚慰,不禁脚下的步子迈得大了几分,早了萧怜几步来到了楼台中央,巴巴地望着那边。
萧怜却故意放慢了步子,向着沈玉燕唇角轻牵,微微一笑。
她的眉眼掩映在步摇之下,那嘴角的笑意,却是分明可见。
“萼儿!”沈玉燕禁不住轻声唤了一声。
萧怜不语,继续缓缓前行,额前的步摇随着莲步轻轻摇曳,便看见沈玉燕那张脸渐渐地,渐渐地,又慈爱期盼开始慢慢变得冷却、惊悚,最后扭曲!
“萧怜?”沈玉燕声音不大,却显然已经强调都变了!
萧怜来到她面前,“母后,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是你?”沈玉燕见了鬼一样的退后一步,“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萧怜毫不客气,伸手将她的手抓了过来,“母后,怎么?不记得儿臣了?”
沈玉燕立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了全身,萧怜还活着!
那泛天尊传话过来,说死得极惨的人又是谁?
他按她的请求,用她贿赂的金银,找了最残忍、最没人性的杀手,要他们用这世间女子最无法承受的死法来处死的人,是谁?
她不敢往下想了,一股恶寒,涌遍全身,毛骨悚然,心痛如绞!
“萧怜,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怜将她的手拉近,在脸颊上摩挲一番,对杨公公凉凉道:“去墙角蹲着去!”
“哎!好嘞!”
老太监一溜烟儿地扔了沈玉燕就去墙角面壁去了。
萧怜做出女儿极为思念母亲的模样,“母后,难道你就不该问问,你的萼儿临死之前,可过的愉快?”
沈玉燕被她触碰,如被恶鬼缠身,拼命地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萧怜死死抓住。
“母后,千百双眼睛可都看着呢,怎么?看到儿臣不高兴吗?你不是日日盼,夜夜盼,期待着儿臣省亲归来吗?如今儿臣荣归故里,您这太华魔君的丈母娘,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呢?”
沈玉燕惊得心口起伏不定,“你说,你到底将萼儿怎么样了?”
萧怜穿得隆重端庄,却是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样,“我将她怎么了?等你死了,下去问她啊,看她可还能回答你?”
死了!
她的萼儿居然早就死了!
她却浑然不知!
还替这仇人能够登上后位,产下帝嗣欣喜若狂!
“萧怜!哀家必叫你血债血偿!”沈玉燕眼睛通红,人也发起狠来,刚才的惧意全无。
“好啊,说起血债血偿,的确是要算一算。”萧怜回身,示意茉叶端上来一个托盘,朗声道:“儿臣远嫁,得帝君垂爱,生下少君,一切都是承蒙母后所赐,儿臣一己之身侍奉君上,不能膝下尽孝,如今归省,特意为母后以东煌特产的黄金打造了一对好东西,请母后务必时时带在身上,以成全儿臣的一番孝心!”
她说完抬手掀了那托盘上的红绸,里面赫然躺着一对足赤的黄金困龙钩!
沈玉燕惊叫着退了数步,“萧怜,你敢!这里是璇玑城!哀家是朔方的太后!”
萧怜拎起困龙钩,“错了,这里是璇玑城门口!”
她伸手抓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玉燕,如捉鸡一般,“母后,来而不往非礼也,儿臣一点心意,请笑纳!”
她扬起困龙钩作势要刺破血肉,沈玉燕就是一声惨烈尖叫,“救驾!”
可萧怜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还没碰到你呢,就怕了?”
沈玉燕一声喊护驾,杜棋砚职责所在,首当其冲带人冲向披红的楼台,“保护太后娘娘!”
可他人还没到近前,唰地一道人影横在了前面,一把铁剑,唰地出鞘,司命阴沉沉道:“谁敢扰了帝后娘娘的雅兴,杀无赦!”
杜棋砚厉喝:“大胆!这里是朔方的国土,不得放肆!”他紧着向那楼台上喊道:“云极公主,微臣杜棋砚身负太后娘娘安危,职责所在,冒犯了!”
刀光闪过,对上铁剑,铮地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护驾!”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声四起!
东煌的两千贪狼军,对上朔方一万精兵,竟然游刃有余,刀光剑影中穿梭,每一个人,竟然身法姿态都不差分毫,手起刀落,虽错落有致,也整齐划一,就算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依然不在话下。
朔方前来观礼的官员家眷乱成一团,尖叫着溃散。
楼台上,萧怜抓过沈玉燕,无视下面的血腥,“母后,好戏开场了!”
她笑盈盈看着她,将那困龙钩轻轻抵在她微露的锁骨上,“凉吗?害怕吗?”
沈玉燕被她一只手将双手钳在身后,呼吸急促,“萧怜!你不能给哀家戴这个,哀家是朔方的皇太后,你会后悔的!”
萧怜将那困龙钩的尖峰轻轻用力,刺破了上了年纪,略有细纹,却依然雪白的皮肤上,“那么,母后您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给儿臣用了困龙钩?”
她手中慢慢用力,那钩子就陷入地越深,沈玉燕疯了一般地嚎叫,却挣脱不得分毫!
“叫什么?有失太后威仪啊!儿臣当初可是一声都没吭的呢。”
沈玉燕痛得颤抖,“萧,萧怜,你要么一刀杀了哀家!你敢给哀家戴这个,哀家必叫你不得好死!”
萧怜手底下一狠,那困龙钩嗤地绕过锁骨,从另一头刺破血肉而出。
咔嗒!合拢了起来!
若非断骨强行取下,便是死都拿不下来了!
萧怜手劲儿极大地拍了拍沈玉燕两肩挂上的困龙钩,全不顾她的惨叫,“母后,话可不要乱说,‘不得好死’这四个字,太不吉利,儿臣记得,上个说儿臣不得好死的人,当晚就被儿臣给当成窜天猴儿给放了,你说好不好笑?”
沈玉燕痛得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肩头打滚哀嚎,没有人能上得来救她,只有杨公公一个人,却连个糟老头儿都算不上,正吓得在角落里,面对着墙,瑟瑟发抖。
“萧……怜,你这个疯子,你只有两千人,千里而来,在璇玑城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你还有命回去吗?”
萧怜一脚踩在她脸上,“胡说八道,谁说儿臣要回去了?儿臣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为父皇报仇而来!”
她飞起一脚,将沈玉燕从楼台上踢沙袋一样踢入楼下乱军之中,任由踩踏,“朔方太后沈玉燕,其子萧素,弑君谋反,夺嫡篡位,本宫萧云极,以朔方太子之名,今日将其罪行昭告天下,兴兵讨伐,以正国本!”
她这一声,运了十足十的内力,十里长亭上一片混乱,却依然方圆二三里之内都听得见。
这时,璇玑城方向一声尖叫,“萧怜!你放了母后,否则,朕杀了他们!”
萧素不知何时已经赶来,擒了秦寿,将刀架在脖子上。
他也没什么可要挟她的,就只有抓了秦寿赌一把。
秦月明和秦方东远远地看热闹,就知道事情不好,却没想到萧素这么快就捉了他们爹!
秦月明紧张地抓着秦方东的手,“怎么办?他拿爹威胁咱们爷。”
秦方东咬咬牙,“平日里,咱们喊谁爹,喊谁爷,已经喊得清楚,这个紧要关头,诀不能为了爹,拖累爷!”
两人攥在一起的手,都紧了紧,满脸的大义凛然。
却没想萧怜那边笑道,“多谢六哥,你若是不提醒,本宫还忘了这个老头儿了,好啊,母后我留着也没用,还给你便是,麻烦你将秦寿及其夫人全须全尾送过来,若稍有短少,本宫可要在母后身上找回了哦!”
萧素大喝:“萧怜!她是你的母后,你居然敢对她用此酷刑!”
“母后而已,本宫连亲妈都杀了,还在乎个后妈?换人!”
本就痛得寻死觅活的沈玉燕,此时已经被下面的乱军踩得奄奄一息,萧怜随便派了个人,将她扔了过去,换了秦寿夫妇。
如此一来,那城中,就再没牵挂。
萧素一看自己亲妈大清早喜洋洋出宫,现在落得半死不活回来,还被戴了个金灿灿的大金链子,一阵狂怒,“萧怜!你以为你区区二千人马能有什么作为!就算以一敌百又能如何?难不成东煌的太华魔君真的狂妄到,相信以两千人马就能打下我朔方?”
萧素一挥手,身后的熊北极一声大喝,事先调集在附近待命的五万大军,便远远地向整个十里长亭包抄过来。
十里长亭地势较高,此时却成了一座孤岛。
被围困在其中的朔方文武百官,诰命夫人,挤在一处,不敢吭声,悲悯地望着萧怜那一边。
千里迢迢,为复仇而来,实在是孝感动天,勇气可嘉,可实在是太不会算账了,两千人就想打朔方,真的当北陆雄狮是纸糊的?
萧素安顿了半死不活地沈玉燕,重登高台,“萧怜,朕是个顾及手足之情的人,念在你对先皇一片孝心,不忍见你一个女流死于乱军之下,现在投降,朕或许还能放你的两千人马囫囵个地回东煌去,也好让那太华魔君在你死后,还记得你的好。”
萧怜一身奢华,立在楼台上,“萧素,本宫也是个顾及手足之情的人,念在曾叫你一声六哥,若是你现在下诏罪己,退位让国,交出帝玺,本宫还可以留你和沈玉燕一条活命!否则……”
“哈哈哈哈!”萧素狂笑,“否则怎样?就凭你区区两千人马,你能将朕怎样?萧怜!你用东煌的兵来打朔方,本身就是叛国之罪!不但判出朔方,而且判出圣朝!萧怜,今日不管你是输是赢,你都是千古罪人!”
萧怜一笑,“你错了,本宫这两千人马,只是随侍护驾而已,本宫是朔方的太子,自然要用自己的兵来夺回自己的国!”
唰唰唰!
八支箭!
同时齐刷刷从远处射来!
萧素身后一片惨叫,八个人应声倒下。
熊北极一声大喝:“不好了!堕天塔的黑骑兵,反了!”
远处,在那包围着十里长亭的五万大军之外,不知何时,悄然围拢了一支黑色的骑兵大军,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这五万大军逼迫地向十里长亭聚拢了几分。
萧素:“不可能!黑骑兵自从国师走了,就没人调拨得动!如何这个时候会出现!”
远处黑色的大军如水分开,一人一身漆黑猎装,英姿飒飒,骑在马上,手持弓箭,瞄准了萧素,“六皇子,好久不见,本座的第九只箭,你可要接好了!”
嗖!萧素已经忘了如何躲避,直愣愣看着那之间从自己肩头扎了个对穿!
胜楚衣!
本来怜悯萧怜的人群,现在开始倒向另一边!
天啊!国师回来了!
国师跟太子一起反了!
那谁胜谁败,高下立见啊!
国师依然风采不减,依然那么帅!
颜值及正义!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正义一定在国师这一边啊!
“撤退!保护皇上!”
熊北极下令,杜棋砚断后,五万大军作掩护,好不容易带着沈玉燕和萧素,向璇玑城方向逃去。
远处,胜楚衣不紧不慢,又提了一支箭,搭弓上弦,从五万大军头顶飞过,正好扎在萧素脚边。
“还不快跑?忘了当初本座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了?”
他又拿了一支箭,瞄准萧素。
妖魔国师!
当初他是怎么训练他们的,萧素如今依然历历在目,那份惊悚,至死难忘!
“快!快走!回城!”
萧素催促扛着他上马的熊北极。
嗖!
萧素头上的皇冕被一箭射飞!
他肩头本就剧痛,如今受此惊吓,实在抵不住了,咕咚一头,扎进熊北极怀中,晕倒了。
萧怜立在长亭之上,隔着五万大军,与胜楚衣遥遥相望,只见他重新搭了一支箭,转而瞄向自己这边。
嗖!
那支箭呼啸而来,萧怜坦然等着。
那箭嗡地扎在她脚边的地面上,上面插着一块白绢。
萧怜俯身拔出箭,摘下白绢,上书一行字,“怜怜,我又想你了。”
------题外话------
萧怜:千军万马挡不住你嘴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