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怜正忙着替梨棠洗头发,那些头发都黏在一起,半个月来狼窝里打滚不知多少次,早就没法看了。
胜楚衣突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浮石掉了。”
“掉了捡起来啊。”
“哎!好嘞!”
胜楚衣两眼冒光,挽起袖子将半只胳膊探进水里去。
指尖碰到落在盆底的浮石,一弹,就不知道给弹到哪里去了。
“哎呀,掉哪儿去了呢?”
他就着捞浮石的劲儿,身子往前凑了凑,刚好凑近萧怜的后颈,氤氲的水汽带着沐浴的花香,脊背上那只飞龙因沾了温热的水汽,若隐若现。
受不了了。
他跌跌撞撞起身,胡乱拿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浴袍,扔给萧怜,慌忙逃了出去!
流鼻血了……
扔下萧怜怀里抱着孩子,刚出水,有些冷,瑟瑟发抖,“喂!你不帮个忙啊,跑什么!”
“怜怜,等一下啊,容我缓缓!”
胜楚衣胡乱擦干鼻血,冲出大帐,仰面吹了吹夜风,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还好四下无人。
低头一看,脚边趴着的银风,下巴贴在地上,正抬着两只眼睛盯着他。
胜楚衣虎着脸,“圆毛畜生,看什么看!”
银风白了他一眼,大家都是雄性,你那点心思以为老子不知道?
等胜楚衣凉快下来,就又开始惦记着里面的温香软玉,于是转身又钻进大帐。
“父君,棠棠要睡觉觉呐!”
梨棠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上,用被子盖在小胖腿上,笑眯眯望着他。
那小脸蛋被洗白白之后,就越发地嫩,让人想咬一口。
胜楚衣怕穿帮,威胁道:“现在开始,不要喊父君,要喊爹爹。不听话,一口吃掉你!”
梨棠眨眨眼,咯咯咯地笑了,“爹爹要吃掉棠棠,哈哈哈,爹爹吃掉棠棠……”
胜楚衣慌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吵,嘘!你乖,不要吵。”
萧怜在屏风后面穿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出来,“你们两个玩什么呢?”
胜楚衣赶紧收了手,“没什么,没玩什么。”
棠棠的小嘴一被放开,就又咯咯咯地笑,“爹爹说要吃掉棠棠。”
胜楚衣眼睛一立,瞪了她一眼,转头又对萧怜挤了满脸笑,“我逗她玩呢。”
萧怜坐到床边,揉了揉梨棠的小脑袋,“棠棠不怕,爹爹要是敢吃掉你,娘亲就把爹爹吃掉。”
说着对她挤了挤眼。
胜楚衣听了,满眼冒光,往前凑了凑,“好啊,怜怜,来啊!”
萧怜双眼之中幽深一抹,“不早了,睡觉吧。”
“好哒,怜怜,睡觉!”胜楚衣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挥手熄了大帐中的烛火。
躺下一摸,身边是个小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棠棠睡中间。”
“去里面。”
萧怜闭着眼,躺在最里面,“她不是一直都睡在中间?”
“哦。”
胜楚衣又激动又无聊,等着梨棠睡着。
小人人不知是千里突袭成功,太兴奋,还是喝了半个月狼奶,变得更加强悍,折腾了一整天,到了半夜,依然不睡。
从胜楚衣身上爬过,又爬回去,又从萧怜身上爬过来,爬过去。
然后在两个人身上,一会儿骑这个大马,一会儿骑那个大马。
一会儿青蛙跳跳跳,一会儿小白兔,喵喵叫。
胜楚衣只好陪着笑哄着,萧怜却躺在黑暗中,话越来越少。
直到梨棠真的彻底折腾累了,四仰八叉横在两个人中间,一头枕在萧怜的小腹,另一头揣着胜楚衣的腰,这才终于睡着了。
“怜怜。”黑暗中响起胜楚衣贱兮兮的声音。
萧怜不吭声。
“怜怜睡着了?”
萧怜还不吭声。
真的睡着了啊
哎……
他幽幽叹了口气,好无聊啊!
那一双眼,黑暗中可以洞察一切,此时滴溜溜转,忽然精光一闪!
睡着了好啊,睡着了可以为所欲为啊!
他悄悄挪开梨棠的小胖脚丫,凑到萧怜脸侧,轻嗅她刚刚沐浴完,发间散发的淡淡香气,“帝呤,我也喜欢你啊,怎么办呢?”
他渐凑渐近,双唇就要落在她的脸颊上,骤然脖颈间一紧,一只小手铁钳一般钳住他的脖子!
“方寸天,谁是帝呤?”萧怜缓缓张开眼,盯着他。
胜楚衣趴在她身边,满脸堆笑,“哎呀,怜怜,你醒了啊,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滚!”
“别这么绝情啊!”
“你这是想我送你回地狱?”
“不不不,我这就滚,怜怜,不用送了!”
说完,两眼一闭,扑通,人就重重栽了下去。
清晨,胜楚衣张开眼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时,发现旁边的萧怜竟然还瞪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
“怜怜,不用盯了,是我。”他抬手将人给揽进怀中,用力揉了揉,在头发里吻了吻,又是一声叹息。
“楚郎,我们压制不住他了?”萧怜终于松了一口气,扎进他胸口,蹭了蹭。
“无妨,只是以后月圆之夜,还是将我锁了吧,昨晚险些伤了棠儿。”
“你知道帝呤是谁吗?”
胜楚衣眼光滑向别处,“不知道。”
“哦。”萧怜不语了,狠狠抓了他的寝衣,在手中揉的满是细碎的褶子。
胜楚衣眯着眼,望着上方的大帐圆顶,有些眩晕。
昨晚的一举一动,他都感同身受,仿佛那个方寸天操纵的人,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个身负九宗大罪的恶魔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或者说,他与他,终于回归到一处,就像是一个残缺的圆,悄然补上了一块遗失的碎片……
然而,这种诡异的静默没持续多久,帐外便听见有人扑通一跪,“殿下,霁月、朗清,前来请罪!”
这两个人,灰头土脸,跪在帐外,一路为了追梨棠,也走得是荒山野岭,直线前进。
可是,荒野疾行,马怎么如狼。
这俩人风餐露宿半个月,最后终于是足足迟了一夜的脚程,才赶到璇玑城,此时跪在外面,都是破衣烂衫的野人模样。
弄尘远远地看了眼朗清的模样,没来由地心疼,咧了咧嘴角,转身消失不见了。
小冤家,能不见,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
又过了两天,璇玑城中的军民已经是饿得怨声载道,隔着城墙都能听见哀嚎声。
而城外的包子香气,就又飘了过来。
一声攻城令下,城里的百姓学乖了,不但不躲不藏,反而都凑到城墙边上,等着收包子。
这一次,不但有包子,还有馒头,顺带着萝卜土豆,活鸡活鸭,用攻城投石车漫天如雨的扔了进来。
城外的攻城部队,扔完了掉头就走。
璇玑城城墙上的卫兵严阵以待了半天,仗没打成,肚子倒是被包子香气馋的咕咕叫。
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抢了包子就啃,他们却是动都不敢动。
终于有个士兵按捺不住了,三天就喝了几碗稀粥,两腿本就打转,这会儿闻到菜肉包子的香气,肚子里就像有一只饿疯了的手要从嘴里伸出来一般。
他挪了挪脚,嗖地把掉在脚边的一只包子捡起来,囫囵个塞进嘴里就吃。
可还没等咽下去,那头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熊北极巨剑向地上一杵,站在城墙上高声厉喝,“奉陛下口谕,璇玑城军民,无论男女老少,敢吃包子的,以欺君叛国之罪,杀无赦!”
他人高马大,声音如雷,震得城楼上下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吓得下面本来捡了包子塞进嘴里的人,又都活活给吐了出来,眼睁睁看着一大队士兵,将满地的包子、蔬菜、活鸡活鸭,划拉划拉,捡吧捡吧,全都抬上城楼,给倒了出去。
次日,天刚亮,城外萧怜的军队又按时来扔包子,伤势已近痊愈的萧素亲自登上城楼,“萧怜!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朕?”
萧怜骑着马,优哉游哉,“你的子民,你不疼,本宫来疼,你的将士,你养不起,本宫来养,有何不妥?”
这话明面上说给萧素听,却是嗓门大地,让里面的军民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一个强行收缴他们的粮食充作军备,另一个隔着城墙给他们扔包子。
一个不准他们吃包子,一个惦记着他们,天天厚着脸皮扔包子。
谁是好人,当下立见!
萧素今日上城楼,是有备而来,披甲在身,手执长剑,“萧怜,你少惺惺作态!若不是你发兵围城,又派人烧了粮仓,璇玑城何至于此!”
萧怜挑了挑眼皮,“没错儿,祸害你的事,都是我干的,不过百姓何辜,我这不是发粮食给他们了吗?现在不让他们吃饭的,是你,不是我。”
萧素在城楼上走来走去,用剑指着萧怜,“萧怜,你这个无赖!”
萧怜晃了晃,“跟老子比流氓,你差远了!”
“萧怜,朕要跟你决一死战!”萧素转身对熊北极喝道:“传旨下去,开门迎敌!”
熊北极领旨,咚咚咚咚跑下去备战。
城外萧怜却懒洋洋挥了挥手,“撤兵!”
萧素:“……,萧怜!朕这都要开门跟你打了,你跑什么!你给朕回来!”
萧怜早就调转马头,向后招招手,“本宫不想跟你打!”
城外的千军万马,转眼间撤了个干净。
司命问:“阿莲,咱们到底还打不打?”
“不打。”
“那包子呢?”
“也不包了。”
于是璇玑城中又陷入了新一轮的饥荒和恐慌。
早先混进城的花郎,开始散播新的谣言:皇上把唯一不想看老百姓死的云极太子给逼走了,皇上想要所有人跟他陪葬!
这一来,城中的暗流就更加蠢蠢欲动。
城外军营里,萧怜哄睡了梨棠,看见胜楚衣还在书案前忙,就觉得奇怪,“我包包子的时候,你闲的,我不包包子了,你倒是忙起来啊?”
胜楚衣手底下一抖,“怜怜啊,好好说话。”
“画什么呢?”
萧怜绕到他身后,伏在他背上,搂着脖子晃。
“包子包完了,这仗也快结束了,云极太子占了璇玑城时,总要有一面自己的旗,总不能打着东煌的旗,也不能用堕天塔的旗。”
吧唧!
萧怜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真是比我亲爹还亲!不过这画的是什么?”
“飞龙在天,你觉得怎么样?”
“龙我见得多了,生了双翼的,倒是第一次见……”萧怜说到一半,想起了当初在兰陵泉里,姜艳翎对她说过的话,“这是我背上那只?”
“是啊。”
“为什么背上会有一只龙呢?”萧怜嘟着嘴,眨眨眼,想不通。
胜楚衣随口道:“大概是因为生而不凡吧。”
“也许吧。”
吧唧,再亲一口!
“我觉得你这里画得不是很细腻啊。”
“因为不太记得了。”
“哦……”
胜楚衣回头,两人对视。
这个好办,洗澡!
……
萧怜趴在木桶的边缘,等着胜楚衣将飞龙剩下的部分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