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露在兜帽下面的半长脸上,有一只十分好看的嘴,却有冷冷的机锋,那唇角缓缓勾起,“回君上,长生之道,若论立竿见影,当属采阴补阳,但此一术,只能解一时之疾,非长久之策。”
“那长久之策是什么?”
“长久之策,本座尚未掌握具体方法。”
悯生周身气息一寒,“既然不知,要你何用?”
“君上,本座虽是不知,但当年的鲛人公主,必定已参透此道,而且,一定会将这一法门,留给她的儿子,胜楚衣!”
悯生失望,“鲛人公主已死去两百余年,时日久远,只怕传下来的东西,连胜楚衣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再进一步,“若是如此,那还有第三条路。”
“说。”
“纯正的海皇之血,是天生的灵药,可活死人,肉白骨!”
悯生双眸中光华一闪,胜楚衣用自己的血调制的黑玉膏,的确有接筋续骨的奇效。
可用胜楚衣的血来求长生,本就难如登天。
他脸色旋即一寒,“你这三条路,等于没说。”
那人笑道:“君上误会,拿下胜楚衣,的确难如登天,但若是用他那纯血的小儿子来炼制鲛丹,则易如反掌!”
悯生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这件事,容本君再考虑一番,你不得轻举妄动。”
那人悄然退后,“君上若有差遣,随时召唤,本座,随叫随到。”
“下去吧。”
“是。”
那个孩子,是他看着出生的……,悯生的手在袖底稍稍紧了紧。
——
百废待兴的璇玑城,在弄尘这个建筑系天才的指挥下,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基本重现了往日的秩序和兴盛。
五月十八这一日,是胜楚衣事先算定的好日子,果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萧怜身披金红皇袍,头戴九旒冕,在红毯的这一头起驾。
胜楚衣立于她半步之后,笑盈盈地目光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萧怜回头一笑,犹如准备登台,在万众瞩目之下起舞的小女孩儿,向心爱的人讨个鼓励。
胜楚衣就向她微笑点点头,眼中满是欣赏,就像看着自己的杰作。
鼓号隆隆而起,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萧怜抬起右手,“有劳国师。”
胜楚衣上前半步,伸出手,等她将手搭在自己的手上,“护送陛下登基,本座荣幸之极。”
他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重建后的北辰殿最高处走去。
一如十七年前,他怀中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步向神坛,完成圣女的册封大典。
又一如四年前,她扶着他的手,从轿撵中下来,走向北辰殿。
“陛下,接下来,神皇殿的那条路,本座也这样陪着你可好?”
萧怜神色动了动,“你还是要把我送给九幽天?”
胜楚衣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如果我就是九幽天,怜怜嫁不嫁?”
萧怜的脸遮在九旒冕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好啊,你变成方寸天都没关系,你变成妖怪,也是我的夫君。”
胜楚衣唇角的笑就更加灿烂,“好。”
他扶着她走上九十九级玉阶,静静地立在她身后,面带微笑,看着她华丽转身,君临天下,接受百官万民朝拜,山呼“云极大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基礼成,萧怜又转身偷看他。
胜楚衣点头微笑,低声开口,几乎是有些缠绵的吐出那两个字,“万岁。”
萧怜就白了他一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登基大典都挡不住你犯贱!
等到一整天的加冕之礼完成,萧怜披着沉重的冕服,端端正正地回了她的寝宫,新建的重阳宫,胜楚衣也端端正正随行在身后,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等到端端正正屏退宫人,盯着身后的门缓缓关上,两人骤然双双发难!
一个扔了新帝的皇冕,一个抛了国师的礼服。
一个在扯满身的金玉披挂,一个帮她扯。
整整一天,眉来眼去,竟然只能偷偷地摸摸小手!
简直是莫名地饥渴万分。
胜楚衣拦着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将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凶狠道:“萧怜,你这样一本正经,想要谁的命?”
萧怜将他肩头衣裳一扯,“胜楚衣,你这个贱人,一整天不停地暗戳戳撩朕,造反了不成!”
他将她扑倒,“在本座面前称朕,忘了本座是如何家法伺候的了?”
萧怜反扑,骑到胜楚衣身上,“敢给朕立家法,今天朕就偏偏要在上面!”
胜楚衣抬手将她掀倒,按住那一对小爪子,“谁给你的胆子,翅膀长硬了,就想上天!”
萧怜在他手底下挣扎了一下,放弃了,龇牙一笑,糯糯道:“叔叔,你又欺负我!”
胜楚衣被她这样一唤,当下整个人就酥了,“怜怜……”
可缠绵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被人飞起一脚,踢向后心!
萧怜趁他闪避,滑入泥鳅一般的逃了!
胜楚衣怒吼:“萧怜!今天就让你知道本座的家法!”
一场大战,便是满室旖旎。
“怜怜,如今你已登基称帝,一切顺遂,左右没什么大事,我可能要离开一小段时间。”
萧怜从他怀中钻出来,“去哪儿?”
“去北漠,找到第二颗鲛珠,重铸霜白剑,否则来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带你打上神皇殿。”
萧怜扯过脖子上日夜不离的那只黄金花球,里面的鲛珠在龙榻幽暗的床帐中,泛着莹润的光,“你可以先将我这一颗拿去铸剑啊。”
“这一颗,是给你的信物,不能动。”
“这颗先铸剑,等找到另一颗,替换给我不就成了?反正都是你娘亲的眼泪化的。”
胜楚衣激情过后,面上有些颓废,发丝凌乱,深深拥着她,“不一样,这一颗,我带在身边三百年,日夜不离,已是气血相融,来日若是为你求长生,该是效果最好。而另一颗,被沙魔夺了去造化绿洲,只怕其中的海皇精华已是不足,能否融合玄晶铁尚未可知,续命延年只怕必是不行了。”
萧怜光溜溜的身子,小鱼一样在他怀中滑转,翻了个身,趴到他胸膛上,“我跟你一起去。”
胜楚衣替她拢了拢头发,“不必了,区区沙魔罢了,我一人足以。你刚刚登基,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个时候离开,对稳固根基不利。”
“可是,我不放心你,要不,你把弄尘、司命、辰宿、紫龙、霁月、朗清都带上!不够的话,秦方东,萧洛,都给你!”
“好了好了,”胜楚衣宠溺地揉她的脑袋,“现在身边需要可靠的人是你,我只带辰宿便足够了。”
萧怜还是不放心,“胜楚衣,沙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世间的妖魔,不过都是迷失了心智的人而已,沙魔也不会例外。”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陛下放心,本座姓胜,战无不胜的胜!”
“胜楚衣……”萧怜撒娇般的偎进他怀中,忽然要仓促离别,就又多了几分眷恋不舍。
三日后,国师启程前往北漠千里黄沙之地。
云极大帝亲自出城相送。
两人共乘一马,缠缠绵绵,行了大半日,才从北城门向北走出不到十里。
胜楚衣的双臂合拢在她腰间,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怜怜,拿到鲛珠,我就尽快回来,你乖乖地在璇玑城等我。”
萧怜回转头,咬他的唇,“给你一个月时间,逾期不归,我豁出皇帝不做,也要去黄沙堆里把你挖出来!”
胜楚衣轻轻咬回她,“好,一言为定!”
两人默不作声许久,他才轻轻将她推开,“我该走了。”
萧怜反手抓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吧。”
胜楚衣却是坚定地拍拍她的手,“乖!等我!”
他飞身跃上前面辰宿牵着的另一匹马,扬鞭飞奔而去,“等我回来——!”
萧怜扁着嘴,咽喉之中就有些哽咽,不吭声,看着那两骑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良久,才慢慢调转马头,返回璇玑城。
陪同出来相送的大队人马在后方一里处远远地候着,萧怜脸色不好看,所有人就不敢出大气。
终于,秦寿骑着马,追了过来,“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讲。”
“臣的长子止卿戍守北疆近十年,期间回京述职几次,也曾谈及北疆见闻。”
萧怜稍稍勒住缰绳,“你想说什么?”
秦寿经过两次易主的变故,已是持重了许多,正色道:“千里黄沙,杳无人烟,却经常听见女子的歌声,凡是强行踏入沙漠的商旅,从无一人返回。”
萧怜心头一沉,“他不是普通的旅人,他是朕的国师胜楚衣!”
此后的一段时间,萧怜一直沉着脸。
新帝不悦,朝堂上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天下朝,萧怜出了北辰殿,就撞上秦方东和萧洛在外面等她。
“陛下,走,咱们给您解闷儿去!”
“朕不闷!”
“走啦!再天天这样黑着脸,您不生病,要把下面的人吓死了!”
“哎呀,你们拉我去哪儿!”萧怜禁不住被这哥俩磨,也懒得跟他们咬文嚼字地称孤道寡。
“斩红翎啊!今天给您介绍个妙人!”
“妙人……,喂!好吧……”
……
萧怜匆匆换了男装,正要准备溜出去,撞上抱着大铁剑的司命,“陛下去哪儿?”
“啊,内个,出去散心。”
“臣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
“用!”
“朕说了不用!”
“尊上说了,用!”
“……,好吧,胜楚衣最大!朕第二,你随便!”
萧怜出现在斩红翎,已有许多从前一起鬼混的纨绔子弟在眼巴巴地候着。
她称帝之后,自然是不能再与这些人鬼混,可并不妨碍她与民同乐。
司命抱着铁剑,黑沉沉的脸在她身后一杵,所有人自动保持一丈开外的距离。
舞台上,轻纱漫漫,缓缓掀动,秦方东凑近萧怜耳边,“陛……,啊不,九爷,妙人儿来了!”
司命在他俩身后大声“哼”!
秦方东被吓了一个激灵,重新陪着坐好。
鼓乐响起,那青纱帐后,有一人婷婷袅袅,舞姿缭绕而动,腰身柔软非常,长长的水袖如碧海连天,波涛翻滚。
那舞姿说是阴柔,却又有几分大气磅礴,说是峥嵘,却又分外妖娆多姿。
萧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秦方东见了,便知,这个好,讨到心坎里去了。
等那台上的人一曲舞闭,便静静地立在上面,面颊微微低垂,“海云上,见过九爷。”
那一开口,却是个满是磁性的男声。
秦方东凑过来,“九爷,你猜,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萧怜笃定。
“没错,可那身段儿,比女子还柔软多姿啊。”
萧怜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给我看的妙人?”
“九爷,海老板擅长的,可不仅仅是鼓乐起舞,他还会占卜,百试百灵。”
萧怜无聊,“我不信命。”
“爷,国师已经去了小半个月,你就不想给他占上一卦,卜一卜吉凶?”
萧怜心头一动,“让他过来。”
“好嘞!”
身后司命沉声喝道:“慢着!找什么妖人来蛊惑圣听!国师吉人天相,武功盖世,岂是随便个什么不男不女的家伙,扶乩占卦摇龟甲就能定论的?”
萧怜回手止了他,“好了,司命哥哥,我就是无聊,随便玩玩,你不用担心!”
她唤他一声司命哥哥,便已是示弱,司命虽然是个冷硬脾气的人,却也是懂得进退的,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转而威胁秦方东,“哼!他要是敢胡说八道,我就第一个弄死你!”
秦方东在萧怜身边,向来有恃无恐,“小爷跟九爷是光屁股娃娃一起长大的,你吓我?”
司命脸一黑,“大爷我是看着你九爷光屁股长大的!”
啪!啪!
两人脑袋上各挨了萧怜一巴掌,“好了,你们两个少吵几句,让我安生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