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沾满了泥的绣鞋。
那日,他伏在地上,不止一次地看到她那双单薄的绣鞋踏入冰雪与泥泞之中,艰难地将他弄到海中。
她在那!
或者说,她的尸体在那!
敖天弯腰拾了块石头,扔了过去,鸟们只是稍稍挪了挪,飞走了三四只。
那下面就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尚且在剧痛之下抽搐的脸!
她还没死!
敖天当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脚踏入尸坑,从那些已经腐烂许久的尸体上踏过,冲进中央,哄走了乌鸦和海鸟,这才看到已如一具活尸一般的雪梅深。
“我带你走!”
他弯腰将她抱起,不嫌弃她身上血肉模糊,还沾着某些下面的腐尸的烂肉和尸水,带她离开了这个地狱。
他在海边替她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寻了最好的大夫来为她疗伤,还遣了最可靠的宫女来照顾她。
她生命力如此顽强,不甘心就此死了,所以被家人扔进乱葬岗,被乌鸦海鸟啄食时,依然抱着一颗活下去的心,终于等到了她的救世主到来。
雪梅深就这样,奇迹般的又活了过来。
敖天每隔几日就来看她,坐在她床边与她说话,等到雪梅深重新缝合的嘴角终于能动了,他们就可以聊天了。
“你怎么会被家人扔进乱葬岗?他们以为你死了?”
“我……,我染了风寒,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弟弟要抚养,根本没钱给我请大夫抓药。”
“他们就这样看着你死?”
雪梅深的双眼已经被啄瞎了,沉静了一息,道:“是啊,不然有什么办法。死我一个,总好过花光家里所有的钱,全家一起饿死。”
敖天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这个千疮百孔的可怜女孩,原来她差点死了,只是因为感染了风寒。
虽然没有亲口对他说,可他明白,她是为了救他,在雪地里湿透了,吹了海风,才受了凉,生了病!
他若是晚来一天,或者尸坑边早走一步,那么害死他救命恩人的,就是他自己。
“你好好休息,我会将你治好,报答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雪梅深苦笑,“好了有什么用?我虽然没了眼睛,可却心里清楚得很,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那尸坑中有多少人是被鸟活活吃掉的,从小到大,不是没听说过。敖天,你肯给我一条活路,我已经很感激了。”
敖天却是心中怅然,雪梅深,你不懂,鲛人一旦动了心,就收不回来了。
雪梅深的存在,敖天再也没有对旁人提起过。
他找来深渊中的古书,开始研究为活人换皮的方法,又寻了皮肤极好的人族女子,亲手剥了皮,替她换上。
换皮是件复杂的事,需要一步一步的完成,每次都痛苦万分。
敖天不解释,雪梅深也不吭声,就默默地忍着。
直到最后一日,他手中的白瓷碟里,盛了一对新挖出来的眼睛,替她小心换了上去。
雪梅深才终于又说了声“谢谢。”
摘下纱布那日,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一副敖天心目中所喜欢的女子模样,白皙、妖冶、双眸潋滟。
敖天痴迷地望着自己这件杰作,抚摸着她的头顶如欣赏一只漂亮的玩偶,“雪姬,以后,你就是我的雪姬!”
他生来自负,从未想过世间能有什么女子能配得上自己。
而如今,这个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女子,已经亲手被他制造出来了。
他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她,便是将自己这漫长的一生,都与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雪梅深是个温顺的女子,她对于敖天给她的一切,欣然接受,并乖顺地做他黄金笼中的金丝雀。
如此一年又是一年,十年弹指一挥间。
再娇美的容颜,也抵不住岁月的风霜。
雪梅深,开始老了。
敖天比她更早发现了这件事。
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他未来的余生,就都将在孤单清冷中度过。
他因她分化了双腿,因她转化为男子,又将自己这份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他不能没有她!他不准许她比自己先死。
然而,长生之路,到底在哪里?
敖天开始将眼光看向自己的妹妹,敖薇。
这十年间,他对于皇位的筹谋始终无所突破,但敖薇却因着天生的海皇纯血,受到了比他更多的重视,并且已经开始接受储君的教育。
她的老师,是这深渊海国中唯一的帝师,她所能出入的书院,是深渊之中唯一向皇者开放的书院。
所以,她也许会弄得到长生之法。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既心甘情愿让出皇位,又会替他找到长生之法?
敖天开始在陆地上寻找,找一个青年俊美,野心勃勃,又能言善辩,可以不动声色说尽花言巧语的人。
于是他找到了籍籍无名却不甘平凡的胜秋声。
可是,胜秋声迎娶敖薇后,声名鹊起,威震四方,就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他一旦生了纳妾的心思,便将敖薇对他的信任尽毁,将自己关进小院,陷入了休眠。
敖天多年来所有的筹谋功归一篑。
虽然胜秋声后来又做了许多事来弥补,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伤了心,绝了念想,让自己陷入休眠的鲛人,他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敖薇有的是时间与胜秋声怄气,但是敖天却等不得,雪梅深的年纪更等不得。
既然求不得正法,那就走邪路。
阴阳采补,便是最为唾手可得之法,而唯一的阻碍便是,以雪梅深的心性,大概宁可死,也不答应这件事。
敖天深知,他若是直接提出这件事,她便一定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他。
他不想什么冠冕堂皇,既然这一生只能有这一个女人,那他就不能忍受她变老,变丑。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忍受怀中的女人鸡皮鹤发,他更不能忍受她死后的数百年,都孤零零一人床榻清冷。
他要她在他面前,永远都娇艳如花,哪怕是朵冥河那头的彼岸花。
于是,敖天开始刻意疏远雪梅深,故意将眼光流连在年轻漂亮的宫女身上,有意无意地提及当年的她,十四五岁,如何的娇嫩欲滴。
雪梅深生性温婉,寡言少语,却并不笨,她很快就懂了。
敖天开始嫌她老了。
她开始命人去收集各种养颜美容的偏方,起初,找来的,只是些奇花异草,收效甚微。
再后来,传入她耳中的延年益寿,滋养容颜的东西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玄,也越来越有效。
接着,这种玄妙开始变得诡异,最后变得伤天害理,变得恶心。
比如,以刚刚成型的胎儿熬油敷面。
雪梅深在这种日以继夜的侵染中,开始迷失,每日痴迷于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自己是否刚刚消失的皱纹又回来了。
如此,又是十年。
当底线越来越低,防线就越来越弱。
终于有一日,她“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一本以采补之法滋养容颜,延年益寿的奇书。
这种方法立竿见影,却极为霸道,对伴侣损伤极大,几乎会令其淬尽精华而死。
雪梅深对着镜中再次出现的皱纹和藏在发髻间的白发,看见敖天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终于下定了决心。
很快,一个少年被请入她的床帐。
敖天立在外面,静静地听着,一面是恨,另一面,则是计划终于成功的喜悦。
经此一夜,雪梅深惊喜地发现,她竟然一夜之间,容光焕发,如同回到了十四五岁时的模样。
她精心打扮后,出现在敖天面前,果然得到了他极大的赞许和疼爱。
所以,这条路,果然行得通!
她只需要小心,再小心便是。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当雪梅深开始习惯这种采补之法,心中的负罪感和羞耻心已经彻底消失时,敖天适时地出现在她的床前,捉奸在床!
她却与那少年无法停止动作,直到将人彻底榨干身死。
敖天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是等着她解释。
她无地自容,又吓得头皮炸开了一般,只得跪在他的脚边,告诉她,她只是为了永远陪着他,求得他的垂怜,不想形容枯槁的衰老死去,而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漫长的余生数百年。
她伏在地上哀求,几乎哭得昏死过去,甚至不惜撞柱自尽,以死明志。
敖天终于没再说什么,救下她之后沉默地离开,此后,月余才来看她一眼,也是极为冷淡。
这样冷漠地日子,又是五年。
雪梅深在悲伤和悔恨中衰老地很快,最后灭绝了所有希望,不再乞求敖天的原谅,终于悬梁自尽。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的时候,敖天出现了。
他救下她,将她抱在怀中,疼惜地安抚她,与她诉说他的愧疚和相思。
他不准她死,他要她活着,他要她永远不准离开她,他要她不惜一切代价地活着!
之后,他将她推入了一个花儿一般的少年的怀中,又亲眼看着她将那少年变成一具死尸。
他又伸手扔开她身上的死尸,将她重新推倒,分别那么久,便似是要将她彻底吞噬殆尽,又像是要将她身上的污浊全部涤荡干净,重新宣告主权。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那送入她床帐边的少年从一个月一个,到每七日的四个。
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又永远没有资格跟他回海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更没有可能为他孕育子嗣。
雪梅深起初只是为了敖天而活,可渐渐地,她开始不知道,现在活着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为什么还活着?
等她真的一心求死,却早已经没有死的权利。
她必须活着,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的活着,因为她是海皇精心打造出来的漂亮玩偶,他千年的漫长生命中,唯一的伴侣。
——
与此同时,璇玑城皇宫中,萧怜的重阳宫内,一对儿女已经安然入梦。
茉叶和奶娘安顿好两个孩子,这才稍加放松下来。
北珩的奶娘是个东煌女子,却也是心眼儿不错的妇人,“茉叶姑娘,不如你先去外间休息一会儿,这里我守着便是。”
茉叶想着左右无非两个孩子,又有大人看着,便点点头,“好,后半夜,我换你。”
她出去在外间陪宿的床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夜里,一个轻微的声响,茉叶鬼使神差地醒了。
她望了眼外面,黑沉沉一片,该是后半夜了,便晃晃悠悠起身,想去替换奶娘。
可那帘子才掀了一角,就看到奶娘已经倒在地上,睁着双眼,死了。
屋内,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人,正立在两个孩子的床边!
茉叶悄然退后一步,抬手将门边摆着的琉璃瓶狠狠推倒!
咣朗一声脆响,虽然不甚响亮,却足以惊动日夜守在附近的司命!
有人破窗而出的声音,接着便是司命一声厉喝,“什么人!拿下!”
刀兵声起!
茉叶慌忙进了里间,梨棠已经被惊醒,揉着眼睛,北珩也被搅了清梦,开始哇哇哭。
茉叶左手抱一个,右手搂一个,蒙着梨棠的眼睛,看着地上死去的奶娘,一阵后怕!
若是刚才,她偷个懒,没有起来,现在是番什么情景,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息,司命提剑进来,身后跟着闻声赶来的朗清和霁月,“两位殿下可好?”
“没事,都好好的,就是受了惊吓。”
司命命人将奶娘的尸体抬到外面,检查了一番,回来道:“来人非比寻常,我不是他的对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加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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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还有一章哈。
太华困出一百层眼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