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楚衣便笑得脸上绽开了花一般地,“好,本座等着。”
这时,最后一波人马也从上空降落下来,千渊在半空中扔了纸鸢,如一只雪青色的孔雀般从天而降,傲然落地。
他在天上就看到这两个人腻腻歪歪在一起,出于上下尊卑,见了胜楚衣,又不得不见礼。
可人还没开口,就听到天上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收不住了!殿下救我!”
梨棠哇哇叫着在天上拐着弯盘旋,晃晃悠悠,一看就是装的。
这纸鸢她从小到大不知玩过多少次,经常在千丈崖上跳下去,御风在碧波海上飞翔,整个神皇殿的人加在一起,都没她玩的熟练,结果现在却喊救命!
下面的胜楚衣和千渊不约而同一阵头疼,她怎么偷偷跟来了!
凤子烨一看,不得了了!小心肝儿在天上下不来了!
赶紧一面大声喊,一面伸着双臂向着天上瞄准,随时准备接人,“棠棠!别怕,凤哥哥在这儿,往凤哥哥这儿掉!”
梨棠好不容易找了个美人落难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千渊,在天上一面飞,一面喊,“殿下!殿下救我!”
她从小就喊千渊作殿下,就算他登基成了孔雀王,她依然执拗地喊他殿下,就是不改口。
谁让他当时强迫她叫他殿下的,她就要叫一辈子!
千渊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得无可奈何。
那边胜楚衣眯着眼,护崽狂魔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
你要是敢去接,本座现在就灭了你!
千渊倒是不怕他,可的确是不想去接。
养了她半年,就十多年都甩不掉,今日若是接住了,抱进怀里,这一辈子只怕都没得清净了!
偏偏天上一个越飞越低,叫得越来越惨。
下面还有个凤子烨急火火地团团转。
梨棠一看,你真不接我!那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干脆两手一松,直接啊地一声尖叫,从天上掉下来了!
胜楚衣脚下一动,千渊已快出一步,飞身而起,抓了凤子烨,直接将人扔上了天!
凤子烨一看,这事儿好!顺势飞起,去接梨棠!
眼看就要接到了!却好像还差一点!
砰!
脸上挨了一脚,有人踹着他,借力又拔了一个高,将梨棠稳稳抱住。
啪叽!
凤子烨先糊在了地上,哎哟哟惨叫,却连个来搀扶的人都没有。
接着,月生抱着梨棠,请飘飘落了地。
“你没事吧?”
月生穿着黑色的猎装,比梨棠始终高了一些,令人莫名觉得有几分英气。
梨棠计划失败,重重将她推开,“谁要你多事!”
月生被她推了,也不生气,“刚刚凤帝陛下的高度还差一分,我若不多事,这会儿趴在地上哭的该是公主啊。”
“你……!哼!”梨棠不理她,跳着去千渊身边,“殿下,刚才谢谢你!”
千渊见自己终究还是逃不掉,“公主该谢的是凤帝和这位……”他看了看月生,“这位月生姑娘。”
梨棠禁着鼻子哼了一声,“哼,谢她做什么?居心叵测,到处抢风头!”
她傲气惯了,除了亲爹和千渊,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又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
可这次,这句话一出口,立刻招来胜楚衣一声怒斥:“梨棠!不得胡言!立刻向她道歉!”
梨棠急了,跳脚,“爹爹,我刚刚从天上掉下来哎,你都不心疼我,还让我跟她道歉!她刚刚分明就是心机深沉,想抢功劳,吸引你的注意力,搏得你的好感!你看她把凤帝哥哥给踹的!”
凤子烨还趴在地上,内心颤抖着想,小梨棠,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胜楚衣重重上前一步,“向她道歉,立刻!马上!”
梨棠嘟着嘴,仰头看她,那神情,就与当年萧怜与他对着干的时候,一般无二。
从小到大,爹爹向来都是对她笑眯眯的,和颜悦色的,温声软语的,从来都是要什么给什么,捅了天大的窟窿,都不动声色替她填了坑。
可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两天的傻女人,就让她去低三下四地道歉!
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她娘亲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我偏不!她凭什么!”她虽然嘴硬,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胜楚衣也从未对梨棠动过这样的真怒,“就凭她是你……”
他话未说完,却被千渊拦了下来,“就凭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乖,去道歉!”
自从梨棠长大后,千渊就难得一句话跟她说这么多字。
梨棠立刻眨了眨满是雾气的大眼睛,扁着嘴,“你也帮她?”
千渊与胜楚衣并不对视,却余光之中有了交集。
“本王并非帮她,而是在帮你,你是圣朝的公主,要有公主该有的样子,并非要你知恩图报,但受人之恩,若连个谢字都没有,反而恶语相向,就失了公主的体统和担当。”
他这样和颜悦色,轻轻在梨棠背上推了一下,梨棠竟然真的就乖乖地过去了。
她到了月生面前,嘟着嘴,阴着脸,话到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月生摸了摸头,“算了,何必为难公主,我只是看不得小孩子受半点委屈罢了。”
梨棠被她这样一说,反而更不乐意了,“谁是小孩子!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那天月生的面具被胜楚衣摘了,她看得清楚,分明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居然还敢说她是小孩子,她都快及笄了好吧!
她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胜楚衣。
他自己是被时光赦免之人,就从未在意过年老色衰之事。
怜怜若是只是魂兮归来,落在旁人身上,可那身姿背影为何与从前一般无二?
可若根本就没死,那么细细算来,十年时光,她就算被换了张面孔,也该禁不起岁月风霜才对,可为何能容颜不老?
鲛珠?
鲛珠呢?
她的五行天赋呢?
月生本就有些不懂如何与人相处,被梨棠这样一怼,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我……,我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傻……唔……!”梨棠张嘴就还想骂一句傻子,被爬起来的凤子烨捂住嘴。
“好了好了,朕替棠棠向你道歉,大家都少说一句!”
他将梨棠给藏到身后去,梨棠还跳脚,“你拦着我干什么!”
凤子烨就快要给她磕头了,“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不要再闹了,你看你爹的脸色!吓死人了!我这个当皇帝的,为了你,被自己的手下给从天上踹下来,现在还要给她道歉,我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要闹了啊,回头凤哥哥替你罚她不准吃饭。”
他这一番话,委屈扒拉吃尽苦头,还尽是替别人抱打不平,梨棠就有些想笑,“好吧,我是给你面子。”
“哎,这才对!乖!”
梨棠站在凤子烨身后,向着月生做了个鬼脸。
月生面具下方那张极艳的唇,就划起好看的弧度。
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她好可爱,为什么?
梨棠见她突然笑了,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刁蛮了,可一想到这女人竟敢打她爹的主意,而她今日就是代表珩儿,代表娘亲来消灭她的,灭不了至少削一顿!
那小脸儿立刻就有冷了脸,转身就走。
千渊始终静静立在不远处,深深望着月生。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被一袭黑衣挡住。
胜楚衣揽过月生的肩头,低头极其温柔道:“棠儿还小,不懂事,被我宠坏了,以后,等她明白了,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月生被他这样说的,有些不知所措,“以后”是什么意思?谁敢跟你有以后!
她昨晚一宿没睡,就是想跟他说,他是圣女的,他不可以劈腿啊!
不行,一定要找个机会说清楚。
她缩了肩膀,退开一步,“凤帝陛下已经走远了,我去追他!”
说着,赶紧掉头跑了。
胜楚衣原本在她肩头的手,就那样还留在半空中,一颗心又沉入了海底般,凉了下来。
千渊与他擦肩而过,停了下来,“有些事,尊上无需多想,随心而动便是。”
胜楚衣将那只手收回,背在身后,“孔雀王这样劝旁人,却自己从来都做不到,可叹。”
千渊的眉眼,一如十年前那般剔透无暇,却多了些许岁月的痕迹,英气愈重,刀锋愈显,“笙这一生,时光苦短,如昙花一现,又所负甚多。不得自在,不堪其扰,不胜其苦。而尊上一生,岁月悠长,却无非为了一个情字。情之所至,虽摧心淬骨,却甘之如饴,个中滋味,令人羡慕,可望而不可及,还请尊上且行且珍惜。”
他与他直面对视,四目相交,没了从前的刀光剑影,却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良久,千渊先将目光收回,望向远处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几丛身影,“尊上若还不追上去,怕是她又要被棠儿欺负了。”
胜楚衣从他身旁错过一步,一言不发,再深深看了一眼,便飞身跃起,掠上树梢,追了过去。
千渊依然静静立在原地,纤长的睫毛被秋日的阳光投下阴影,他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都是那些与她相争,或是与她并肩而战之时,对手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弥足珍贵,足够一生受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千渊向前的步子,有些沉重,猎靴踏入秋天的枯叶之中,落叶中埋藏的枯枝断裂,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刺入心中许久的一根刺,被骤然拧断。
外面再看不到痕迹。
而血肉深处,却是痛楚阵阵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