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嫔脸皮厚,“你但说无妨,咱们自家姐妹。”
众人附和,“对啊对啊。”
萧怜伸脖子看了看外面,压低嗓子道:“我告诉你们,君上他不行啊!就问了他一句‘你到底行不行啊?’之后就到这里来了啊。”
萧怜摊手。
凑过来的七八个脑袋立时都凝固了。
婉贵人有些艰难道:“不会吧,不是听说君上武功盖世嘛?”
“那是武功!而且武功这东西,跟那个活儿没关系!有种武功开篇就写了八个字‘要练此功,必先自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有女人的眼光都黯淡了下去,那以后大家怎么办啊?真的守一辈子活寡?已经守了很多年了啊!
这群女人各怀心思地站了起来,纷纷告辞。
萧怜盘腿坐在地上,“哎?别走啊,还没聊够呢!哎?跑什么啊?回来啊?”
等人都跑光了,萧怜扑通向后一躺,双臂枕在脑后,躺在地板上,翘了二郎腿。
软禁老子?不认识老子?老子祸害不死你!
此后又是陆陆续续接连不断的,一拨接一拨被这万八千的后宫围观,她的那套嗑儿就越编越玄,于是关于太华帝君不但不行,而且还有难以启齿的怪癖的流言就在大盛宫中如长了翅膀一样越飞越远。
到晚饭时分,门吱呀一声开了,弄尘一身光鲜,带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
“小太子,你不是很能跑吗?怎么不跑了?”
萧怜躺在地板上正闲的没事,“哟!是弄大人啊!跑多没意思,躺在这儿就有人给我玩,才有趣。”
弄……大人!
弄尘嘴角抽了抽,“好了好了,不要‘弄’了,君上招你,快起来收拾一下,天澈宫见驾。”
“不去。”
“喂!你不要耍小性子啊,现在的君上不是以前的君上,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今天辰宿嘴笨,就说了一句错话,结果被从天澈宫上直接扔到下面去了。”
萧怜蹭的坐了起来,“不去!老子从昨天饿到现在,你们都不给我口饭吃,没力气走路了!”
弄尘七手八脚将她拉起来,“好了好了,小姑奶奶,你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君上正等着你一起吃晚饭!不用你走路,待会儿叫人招对比翼鸟,直接托着你上天澈宫!”
比翼鸟!萧怜就有些心动了。
弄尘冲她坏坏地笑,“他想你了,可想可想了!他嘴上不说,但是哥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嗯!乖!梳洗打扮换衣裳去!”
“我不去,他说把我扔出来就扔出来,说把我召回去就召回去,当我是什么!”
“哎呀,当你是心肝宝贝还不行!你去哄哄他,他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哥儿几个都跪了一天了,还好悯生聪明,提起了你,他那神色才缓和下里,所以我这赶紧溜了出来,找你救火啊!”
“哦!原来不是他要见我,是你们几个合着伙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不去!”
“你不去哄他,谁去啊?”
“谁爱去谁去!”
“我告诉你啊,外面可有万八千的女人排队等着爬上天澈宫那张御床呢!”
“他敢碰别的女人,我阉了他!”
“嘿嘿嘿,所以咯,咱们得把这个门堵上,绝不能让别的女人有机可乘,快去梳洗换衣裳!”
弄尘把萧怜连推带搡地哄进了里间,身后跟着的一溜儿水的宫女赶紧进去服侍,他这才掐着腰松了一口气。
君上不在的时候,他睁一眼闭一眼就把这偌大的大盛宫打理地井井有条,万八千的女人,管你什么这个妃那个嫔,见到他还不都是恭恭敬敬叫一声“大人”!
现在呢?君上一回来,他竟然连萧怜这么个小丫头都快搞不定了呢?
这让他这个御前一品陪君上吃喝玩乐大将军今后的威仪何在!
等萧怜被七手八脚地收拾停当,从里面出来,便换了一副模样。
东煌的风俗,以金色为美,讲究的是玲珑华贵,细致精巧。
高高挽起的飞天髻上,两侧长长垂下的金步摇,就迫着人行走的时候要轻挪莲步,这样才看起来腰身摇曳生姿,又不会被那步摇甩得脸疼。
“来,走两步看看。”
萧怜直挺着脖子,挪了两步。
弄尘皱了皱眉,“好了好了,改天再好好练,今天就暂时这样吧,反正你去了也是躺着。”
说完成功收获萧怜一个白眼。
东煌的比翼鸟,成双成对,飞翔时,近身一侧的翅膀交叠在一起,互为支撑,两只鸟全靠共用对方外侧的翅膀飞翔,同升同降,同起同落,是为比翼。
这对鸟儿,生得翎羽璀璨,却是脾气不大好,半个时辰后,萧怜真的一路尖叫着,坐在鸟背上,揪着鸟毛,凌空飞渡,一路直接飞上了天澈宫。
天澈宫是一座生生与瀑布融为一体的宫殿,亭台楼阁,九曲回廊,都如从瀑布之中生出的一般。
萧怜随着弄尘一路绕过一处处披着水帘的花廊,弄尘走得极,她也只好紧跟着。
可两侧的金步摇就十分地碍事,于是就只好两只手揪着长及肩下的流苏。
弄尘回头看她一眼,“你……,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哎,回头一定要找个姑姑好好教教你!”
萧怜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快点,老子饿死了。”
两个人一路互怼,骂骂咧咧绕到一处花厅。
周遭流水潺潺,假山上,纤细的飞瀑高低错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虽是秋日,却依然花影憧憧,竹影叠叠。
弄尘停了脚步,“我就送到这里,你自己过去。”
萧怜心里没底,抓住他衣袖,“喂!你别走,万一他也把我扔下去怎么办?”
“那你自求多福!”弄尘扯回袖子,掉头运开轻功,转眼间就没影了。
萧怜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只好随便整了整头上摇摇欲坠的金步摇,向着里面清了清嗓子,绕过回廊,走进了花厅。
花厅中央,一座玲珑亭,布着汉白玉的桌椅,桌边坐着的人,腰背笔直地背向而坐,银光灿灿的白玉冠下,黑发如水倾斜而下,雪白的衣袍在身后蔓延开去,只是一个背影,便恍若天人。
这身影,这样熟悉,又这样远。
是她自从来了这世界就时时梦见的那个梦中人,却不是她的心上人。
萧怜的脚步凝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迈出去。
“杵着干什么,过来吃饭。”胜楚衣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极淡,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威压。
“哦。”
她挪了过去,小心坐在胜楚衣的对面,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碎金子一般,将整个人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所谓真神入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敢多看,低下头琢磨着他到底怎么了,一双眼就滴溜溜转。
“不是饿了?”
他端直地坐在对面,双眼盯着她,就等着她动筷。
萧怜就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桌上,菜不多,一只烧鸭,一盘樱桃红烧肉,几个清淡的小菜。
原来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烧鸭,她的心就稍微暖了一些。
于是提筷就奔着那只烧鸭去,胜楚衣的眼睛盯着那双筷子,就变得冷厉了许多。
可筷子刚碰到烧鸭,又转了个弯,夹了块红烧肉。
“还是先吃这个过瘾!”
萧怜将肉塞进嘴里,登时两眼冒光,“嗯!好吃!”
她抬眼悄咪咪瞥了一眼胜楚衣。
胜楚衣原本变得冷厉的眼光就随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瞬间柔和了下来。
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改变声音,改变姓名,改变一切,但是天性不会变,养成的习惯,不会变。
阿莲爱吃烧鸭,但是却贪图樱桃红烧肉吃起来痛快解馋,所以,每次这两样放在一起,她都会半途弃了烧鸭改吃红烧肉。
她应该真的是阿莲吧。
也许,最后一点怀疑也是多余的了。
“既然喜欢,就多吃点。”他缓缓向后靠着椅背,淡淡看着她埋头狼吞虎咽,眉宇之间缓和了许多。
“阿莲……”胜楚衣的嗓子有些低哑,这两个字,说出的极为艰难。
萧怜正吃得欢,差点没被噎死!从桌上胡乱抓了茶壶,灌了两口,这才缓过来。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哈?”
“没什么,你吃吧。”
萧怜只好埋头专心啃鸭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胜楚衣脸色有些沉,起身绕到她身后,探了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按过,“耽搁了许久,怕是黑玉膏也没有太大的效果了。”
他说完,便抬了手,不在她肩头多做片刻停留,“不过以炎阳火慢慢滋养,再细心调养,假以时日,终会恢复如初。”他瞥了眼正往嘴里塞肉的人,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继续定定地看着她。
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转头唤道:“胜楚衣。”
“君上。”
“……,好吧,君上,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记得。”
“你记得我?”萧怜不干了,满嘴是油地往他身前凑,“你以前对我可好了,可疼我了,可腻歪了,现在怎么跟个大冰山一样?你生病了?”
她往前凑了一分,胜楚衣就往后让了一分,一板一眼,正襟危坐,“此前,是毒花的缘故,失了本性。”
他这样回避的模样,萧怜就心头一凉,只好退了回来,重新坐好,“好吧,知道了。”
“今日招你前来,正是要与你说明,这些年,对你所做之事,本君……,会负责,你无需顾虑。”
“无需顾虑,您这是答应保我衣食无忧,母子平安?”
“是。”
“这就完了?”
胜楚衣正了正身子,“是,仅止于此。”
萧怜眼眶就有些红了,“胜楚衣,你说过要娶我的,我们在九幽天面前拜过天地了,千里红妆,盛世大嫁,你忘了?”
“记得。”
“那你还说仅止于此?”
“本君说说了,毒花之故,失了本心。”胜楚衣腰背笔直,神色静如平湖。“以后,你我之间,阿莲依然是阿莲,君上便是君上,不得逾越半步。”
萧怜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东西,哽咽了一下,“你是在说真的?”
胜楚衣依然端坐得像一尊神像,“等你生下孩子,本君会带你重返圣朝,将前尘旧账清算干净,扶你重登神皇之位,之后,你我便东西而立,再不相见。”
“你说真的?”萧怜几乎是哀求地望着他,“胜楚衣……”
“唤君上。”
“好!谢君上!”萧怜缓缓站起身,猛地抬手将汉白玉桌上的盘盘碗碗全数掀了,大吼:“你个王八蛋——!”
之后拔腿就走。
发髻上的两只金步摇走起来着实碍事,她随手拔了,扔在地上,头也不回!
可是,她明明是按照来时路的九曲回廊走的,却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致就完全变了,越走越是不对劲,与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夕阳已收了最后一缕余晖,天澈宫上,便只有流水映着灯火。
这座宫殿如此干净清冷,连一个服侍的宫人都看不见。
“胜楚衣!王八蛋!你放我出去!”
“你既然不要我了,装正人君子就装到底!你放我走!你以为老子稀罕你?老子就当从来没来过东煌!从来没给你生过孩子,从来没认识过你!你再搞迷魂阵,当心我放把火烧了你的大盛宫!”
她喊着喊着,口中的话就从嘶吼渐渐变地哽咽,在九曲回廊中没头没脑地乱转,对着天叫骂,“胜楚衣!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走了许久,也走不出去,便蹲下来,缩在回廊的角落里,抱着头,那眼泪就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这时,身边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
萧怜抬眼去看,一只金步摇在眼前晃来晃去。
胜楚衣的声音温柔的响起,“天澈宫的九曲回廊,每个时辰就会随着水流变换一次方位,你这样乱跑,是永远都出不去的。”
“死开!你都不要我了,还来干什么!”
“本君何曾说了不要你?”
他伸手要把她从角落里挖出来,拥进怀中,还是那一片熟悉的冰凉,“你这样好,让人时时刻刻想捧在手心,怎么会不要你?”
萧怜从他怀中钻出头来,仰面看他那张脸,血幽昙的毒性散了,人就与她记忆中有了许多不同,少了许多妖艳,却多了超越尘世的美。
可眼睛却还是那双眼睛,垂着眼帘看她,两眼弯弯,满是情意,唇角还是那唇角,含着醉人的浅笑。
刚才还冷如一座皑皑雪山,现在又勾魂夺魄如一团地狱之火。
“胜楚衣,你是不是……”她想问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啊!忽冷忽热的,谁受得了!
他像大狼狗欺负流浪猫,凶相必现。
“胜楚衣,你放开我!”
“放了你,你想去哪儿?”
“可是你刚才都说我们仅止于此了。”
“那是刚才。”
“你是不是有毛病?”
“相思病。”
“你后宫八千!”
“都不及你一人。”
他打横将乱扑腾的人直接抱起,穿越重重挂着水帘的回廊,进了天澈宫深处。
“那你刚才在花厅里说的话算什么?”
“你就当没听见,”他在她这边耳畔吻了一下,又去她那边耳畔咬了一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萧怜就痒得咯咯笑。
情到深处无怨尤,她这样容易哄,只要他对她笑,对她甜言蜜语,她就乖乖地做怀中的娇花。
“怜怜……”他在她耳边沉沉一声叹息,“你的名字,叫怜怜,对吗?”
“哈?”
这一声,惊得萧怜全身汗毛倒竖,一个猛醒,拼命地想推开他,“你到底是谁?”
他眉眼妖艳一笑,“胜楚衣。”
啊——!
之后,所有的惊恐、尖叫、挣扎,就全都淹没到滚滚红尘之中去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寝宫的地板上,萧怜在潺潺流水声中睁开眼睛,怅然地望着头顶的床帐。
身边那只搞不清楚她是谁的混蛋,睡得却是香甜。
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一室的凌乱,无法言说。
她就这样被他连哄带骗,含含混混地知道了一知半解。
他只是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而已,却并不认识她。可他在兰陵泉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通达到四肢百骸,只想要她,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
萧怜抬手,轻轻顺着他弥散开去的长发,有多爱一个人,就有多纵容一个人。
所以,昨晚花厅里的那番话,就当他发神经,随便说说好了。
她的五指穿过他的发间,他枕在她肩头,微微一动,睁了眼。
四目相对,胜楚衣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无法言喻,“你怎么还没走?”
萧怜凉凉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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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得再唤本座国师,称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