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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到关中,少年已经很少再问那些问题了,不是父亲给了他清晰正确的答案,而是少年逐渐成熟了,知道现实不可更改,知道去适应环境。
只是,在意识恍惚之时,仍不免回想起,在江南那热闹的庄园,舒适的住宅,四邻的好友,成群的奴仆、农户,还有他十分喜爱的照料他起居的美貌婢女......
然而,这些如今只能在回忆中呈现,在梦境中幻想,一朝回神,还在这艰辛的旅途中,被严寒与凄冷包围。而每思及此,少年袁恪的心灵就不由被仇恨所占据,只是,不知如何发泄出来罢了。
这一路上,他想过逃,潜回乡里,然而被其父袁振严厉地警告了。少年起初是不了解逃亡的艰难与后果的,就如他那一大串的疑问,父亲没法解释清楚一般,只是后来见到那些“实践者”的下场后,果断老实了。
没错,不只少年袁恪想过逃跑,还有人付出了行动,结果便是,迅速地被发现,被追捕,被锁回。对于南方人而言,在越发远离江南的情况下,在人生地不熟的北方,想要逃离,那里是简单的。哪怕不通过城镇,就算只走乡里村野,都没办法轻松遮掩踪迹。或者,远避山林,但几乎是去做野人,那样的结果只怕比被迁到西北下场还惨。
而被抓回来的人,也不是简单的教育、责骂一下就结束了,因为耽误行程,浪费时间,监押的县尉怒不可遏,下令鞭笞,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结果毫不留情,鞭打也毫不留力,打得哀嚎不已,打得血肉模糊,犹不罢休......
最终,几名逃亡的人,在继续赶路的过程中,因为缺医少药,因为劳累,陆续死掉了。从那时候起,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自己虽然是朝廷的迁户,这些随行的官差,名为“护卫”,引路护送,实际上在这些差人眼里,他们只是一干有产的囚犯罢了,要是破坏了他们的差事,影响任务,就绝不会留情,并且,因怀有一种仇富心理,还有不少刁难,这一路来,敲诈勒索的事情,也是没少发生。
这一批人,基本都出自句容县,袁振父子算是土生土长于江南,但严格意义地来说,袁家并不能算是南方人。其祖籍为蔡州,袁振祖父早在唐末时期就为避战乱,举家南迁,其父曾投军,还做到了军校,不过在与吴越的战争中受了重伤,因而退役归养,不过前前后后也积攒了不少家产。
等传到袁振手中时,袁家已融入了句容,在当地彻底站稳脚跟,有田产四十余顷,同那些巨富不能比,但也是小有名气了,怎能不被盯上?
受到环境的影响,袁振也是个文化人,饱读诗书,习练经文,并且有些见识,看到了金陵朝廷的崩亡形势,也没有谋取科考出仕,只是经营着自家的土地、财产,安安静静地做这个“田舍翁”。
并且,虽然家里拥有两、三千亩田,但与那些横行乡里的豪强不同,很少张扬,家风也严,还屡有善举,在句容当地颇有声誉。
然而,自诩本分袁振,在朝廷的大政之下,也难称“无辜”了,在强权面前,所谓的财富、名誉,都成了虚妄,都抵不过官府一纸公文,一道命令。
在韩熙载到任,着手迁豪事宜时,很多人都慌了,为之奔走、联络,想要逃避,乃至抵抗。和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一开始是不信,后来是观望,然后随着形势不断紧张,开始慌张了,然后也开始谋求免迁,毕竟,朝廷不可能把江南所有的豪强地主都迁走。
袁振也做了不少努力,走门路,托关系,然而效果很差,他所寄希望的人家,很多人都自身难保。果然,袁家也收到了迁徙的命令,限期一月准备。
人被逼急了,总会反抗的,袁振虽是文人,也动过心思。然而,随着各方面的消息传来,果断认怂了。有一些态度强硬的豪族,为了对抗迁徙令,直接置之不闻,甚至纠集宗族、乡民、佃户,据庄园固守抗拒,这大概是最愚蠢的做法,十几家这般做的大族,被抄没家产,发配流放,成为了典型。
后来,江南土豪们发现了,朝廷是根据土地的多少而定迁户,于是就有人动了心思,将自家的土地分与族人、佃户,借以摊薄自己的土地。
果然有效果,袁振也就跟着这样做了,然后没有多久,官府的命令来了,让百姓们根据现有土地情况,上衙门登记,今后两税收取,以此为凭。如此,官府的用心,一目了然了,就是要分他们的地,愤怒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在很多人看来,如果能够少些土地,就避免被外迁,那也是值得的,只要根本还在,将来就有希望,日子还长着了。
然而,实际情况是,朝廷的迁豪政策,在韩熙载的主导下,仍在继续进行,袁振后来也收到了句容县十分强硬的迁徙令。那个时候,他才慢慢地意识到,朝廷或许不只是简单地为土地问题。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努力却全部付诸流水,当得知外迁不可避免,袁振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迁到湖南。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都想去湖南,最终比的还是谁占先机,谁有关系。
而袁家属于,既丢了先机,关系也不够硬的人,最终只能同句容、溧水的这一百多户豪强地主一起,踏上北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