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父子的缘故,这样的吹捧,倒也不显得过分油腻,赵匡义听着,心情都好转几分。
过去的这几年,在经受持续的试探与打压之后,赵匡义是彻底省悟过来了。这个人城府深厚,性子中也有一股子坚韧,也懂得韬光养晦。
在这数年中,赵匡义除了日常处置职权内事务之外,把大部分的精力与心思,都花费在研究人心上。而刘皇帝,毫无疑问是其重点研究对象,到如今,“读心术”已然成为赵匡义的日常必修术法。
观察刘皇帝的言行,揣摩他的心理,并由此总结出规律,把握分寸之间的变化,以此判断朝廷人事变化,政局发展。不得不说,潜心研究之下,还真让赵匡义收获了不少心得,以致于能做到如今的“洞若观火”,朝廷事务在他眼中,仿佛是透明的,往往能被他一眼窥破。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匡义也逐渐发现,他对刘皇帝也慢慢地失去了过去的敬畏感与畏惧感。在赵匡义看来,天子的权威,只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抛开了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罢了。
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高高在上的皇帝,同样有诸多不堪处,自私、脆弱,敏感、多疑,寡恩、鲜耻,就是比市井一小民,也强不了多少......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认识与见解,赵匡义是一点都不敢对外透露,哪怕是作为承继者培养的赵德崇也不敢泄露丝毫。
“这等话,可不足为外人道哉,否则置朝堂众贤于何地?”看着赵德崇,赵匡义语气中不无嘲弄,道:“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免不了被人说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是!儿子省得!”赵德崇点头应道,想了想,感慨着说:“也不知此次风波,终将以何结局平息。”
“此事,也就我父子间议论一二即可,勿与人言,更不许在外边讨论!”赵匡义却板起脸,严肃地对赵德崇吩咐道:“朝廷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认真在地方历练,积累资历名望,践行治政、驭民之策,其他任何与此无关之事,不要参与,乃至不许议论!”
见父亲说得严厉,赵德崇自是不敢轻忽,恭顺道:“是!”
“只是……”顺着话题,赵德崇蹙眉问道:“儿回京已两月有余,下一步去处仍旧未定。”
“怎么,着急远去?”赵匡义轻笑道。
赵德崇跟着露出点惭愧的笑意,说道:“儿只是建功立业之心,日益焦切,若是早定去处,也可稍消患得患失之虑,安心在家侍奉爹娘……”
感受到他言语间露出的急切情绪,赵匡义表情一凝,有些严厉地教训道:“你这等急切心理,务必克制,须知你与那些寒门士子不同,毫无必要争先,只需按部就班。以你的资质,宰相之尊难说,部司主官、道司大吏总是可以展望的,伱需做的,仅仅是有条不紊,避免行差踏错!”
赵匡义这番话,可谓是关怀与规劝备至,赵德崇也甚是感动,再念及赵匡义对自己前途那肯定的评价,心中更涌动过一股热切,仿佛有一股燥热的力量在身体中游走,舒服极了。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赵德崇恭谨拜道:“爹之教诲,儿定然铭记于心,不敢疏忽忘怀!”
见其状,赵匡义微微颔首,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道:“你的去处基本定下来了,去陇右,知湟水县!”
“湟水县......”赵德昭嘴里呢喃着,得到确切消息,年轻的面庞上却不见丝毫喜悦,反而颇有些凝重。
湟水县乃是湟州治所,远在陇西,与膳州相邻,是朝廷控制羌塘的战略要地,同样,也是王禹偁举报河陇弊政的重灾区。
而关于河陇的风波,赵德崇自然不可能没有耳闻。见他面露疑色,赵匡义语重心长地说道:“河陇不是善地,是非极多,此番王禹偁揭开了西征弊端,漏了河陇官场的底,一场风波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倘若能从那里成功闯出来,也就意味着你历练出来了,能成大器。西北三十载风云,精彩纷呈,远胜于大汉其余道州,虎狼之地,也当出风云人物!
河陇二道,即将迎来一场整饬,官场大动荡之下,却正是你有所建树的机会,如何治政安民、稳定人心,就要考验你手段了。
同时,陛下已有罢西征之意,没有了西征的沉重负担,河陇治政诸策,也当随之而改,在这方面,要费心思量一番。
今后,你就将正式成为执掌一方生民的百里侯了,职权绝非区区一县丞可比,还需你到任后善加体会......”
赵匡义一番教诲与叮嘱,可谓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让赵德崇感动不已。
夜更深了,透过窗扉往房里钻的风也更冷了,父子俩伫立良久,寒风一激,赵德崇甚至不禁哆嗦了下。看着依旧站立如松的赵匡义,赵德崇有些佩服自己父亲的脚力,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地问了声:“爹,您还在考虑朝中此次政争?”
赵匡义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缓缓走到一边,拿起一把剪子,默默地剪着燃烧得有些黯淡的烛火。在他的操作下,火苗再度茁壮起来,屋内也更亮了些。
明亮的火光几乎映在赵匡义眼里,只听得他幽幽说道:“也不知此番,到何处为止?也不知吕蒙正那些人,胃口究竟有多大,知不知道适可而止......”
与很多朝臣不同,赵匡义对能否扳倒王继恩并不感兴趣,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甚至平日里关系还不错。
不过,对于吕蒙正等人的发难,赵匡义却又乐于见到,始终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对赵匡义来说,他并不希望朝廷的局势一潭死水,他更想看到变化,这对他更有利,总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如今的赵匡义就有这样的倾向。
在他的预计中,此次事件最终极大可能到王继恩为止,但是,那些群情鼎沸的大臣,却未必能保持冷静,届时难保不出现一些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