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衰败呢?可是茶叶哪里出了问题?”
“茶叶本身没有问题,还是那一方水土一方茶,不过是世人惯于喜新厌旧、追新逐奇。此乃茶之时也,命也。”燕大老爷摇了摇头,转身从书桌后面的木制匣柜里拿出一个锡罐。
果然是大商行家,懂得用锡器保存茶叶。锡器是茶叶长期保鲜的最佳容器,且没有金属异味。自古以来,锡器被认为是“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储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的高级美器。
燕纾凑上去,罐子里的茶,是散条芽茶,外形细圆挺直如针刺(可扎穿皮肤),飘溢出兰花之香。吸嗅间,不经意表露沉醉之姿。
“咱们燕氏族业,自新朝以后就再没收卖浮良茶了。今春恰好那边来了一位老友,带回一小包散造细芽绿茶,算是爹爹我的私藏。”他又拿出只瓷杯,娴熟地烫一圈杯沿儿,“你也来品味,试试这茶,文人墨客赞美它是惟清惟馨的茶中清英……”
此时,燕纾发现了更为陌生的一个燕大老爷,他在说讲到茶的时候,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在这一点上,燕纾默默地为他点个赞,够专业也够敬业。她没想到,因在茶上,自己轻易就对这个爹达成了和解。尽管那种对待茶的温柔情感,是他从未曾给予儿女们的,她也接受现状。毋宁有此真投入,不必半分虚脉脉。
燕大老爷是渣爹无疑的,只不过燕纾毕竟不是前身,对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也无实质的积怨。按她的方式,能有共通之处,发展成战略伙伴盟友最好;中等局面呢,别找麻烦别拖后腿大家各自相安无事;最不济专门跟她对着干,当成极品亲属,她也不惧。显然,渣爹还不属于最后一种。
“嗯,这茶润喉吻,转追长香。正所谓,无清英之意者不可以及远矣。”燕纾啜杯,不吝拽文赞叹一句。
燕大老爷闻听此句,更对燕纾刮目相看,大有得遇知音的惊喜。他就知道,这都是善茶的宁儿给教养得好。“好,好,女儿也是个懂茶的,爹高兴啊!”
说好的藏拙呢?一遇到好茶又没忍住,唉,事到如今,燕纾也不必再刻意,已经藏不住了,索性顺势把茶讨要来,“对了,爹爹,昨天的竹眉青还有吗?女儿想讨些回去细细琢磨。”
“竹眉青?哦,就是那个眉山芽,倒是还有不多,你拿去自己喝总够了。在城门茶庄总柜上,我让你二叔给带过来。”燕大老爷答应得很痛快,于他而言,给小女儿分些好茶是一桩乐事,兴许还能在这方面帮上自己。相比之下,大儿子燕昭的德行和课业如何他一清二楚,此子对茶更是全不上心,无论是科考还是继承家业,哪条道儿也不通啊。想想就糟心。
“多谢爹爹成全,那今天我可就等着了。”燕纾舒心地笑了,语调轻松许多。能顺利得到茶不全是意外,自己之前倒是想差了。
一时父慈女孝,和乐融融,浮良茶的香气弥漫间,西窗内外,晨曦载曜,万物咸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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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浮梁茶“惟清惟馨”、“无清英之意者不可以及远”的词句,出自汤显祖汤大大《浮梁縣新作講堂賦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