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积着皑皑白雪,冷风拂过,雪沫扑簌簌地落。
红梅如海,一望无垠。
一股淡淡酒香裹挟在风雪中,酒气蒸熏花色,梅林中暗香浮动。笔尖濡满浓墨,一双满是剑茧的大手提笔正书,笔尖擦过胭脂纸,留下风俊清秀的三个大字——“梅花信”。
见字如面,他垂目看着仿效出的字迹,仿佛透过盈盈墨痕,见到那张清丽决绝的面容。不知过去多久,嘀嗒一声,笔尖余下的浓墨积蓄不住,滴落下来。
污了那个“信”字。
男人出了一会儿神,挥袖起身,一手提起一坛新开的酒,踱步梅林,身后始终不言不语的男孩抬腿紧跟上。
一株宛如浓云的梅树下,插着一柄青铜锈剑,斑斑锈点,却大有云蒸霞蔚气势,剑气凌绕,他走近,剑如有感应,剑刃发出嗡嗡剑鸣。
又是一年寒冬,梅花盛放。
“龙门村下有几株野梅,开得也好。”男人不苟言笑,喃喃自语,“移来倒不美,只有在山水间开口,方得恣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稚嫩清脆的喷嚏,两袖迎风的男人摇了摇头,双肩清抖,放声笑了出来,“延儿,多穿些冬袄,心法剑意不是一日促就的,冻着自己,明日如何练功。”
男孩素来沉默寡言,闻言,深深行礼:“阿延谨记师父教诲。”
“称不上教诲。”男人提起手中酒坛,饮了几口,酒香甘醇,不大醉人。
男孩直起身,跟着男人漫步梅海,师徒二人走走停停,有时,师父会看着一枝横斜上的落梅怔怔出神,他便停下,立在一旁一语不发。
这样的神情,和他爹想他娘时是一样的。
师父也在思念谁人吗?
男孩没有多问,就像他不会执着追问他爹究竟要去做什么事。这一次,师父回来了,他爹却没有回来,他爹大约是见她娘去了。
他不问。
他知道,他爹一定很高兴。
“为师年少轻狂时,曾自创一套剑法,名为‘朝灵诀’,这雪天梅花开得好,取剑来,为师传授你。”男人说罢,袖中挥出一道符箓,飘荡着缠上太渊剑柄。
灵剑只认自己的主人,这符箓,可以暂时镇住剑灵,护住男孩元灵。
从此以后,雪日望落梅,春日拾枯枝,夏日不忘施水,秋日添肥,师父悉心料理那片一眼望不到的梅林,一日不曾懈怠,有几回,师父像是醉了,脸上不见忧愁之色,只是坐在梅树下不做声响,很久很久。
有时,师父会抬抬手。
随立在身边的男孩便会意了,离开前,总会说一句:“师父,弟子为您取剑。”
男孩很少开口说话,这句话,是他和师父相处时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
金光充斥,昔年梅林下的男孩已经长成,庞大的虚像倒映在同样一双眼眸里,仿佛微风拂过梅枝,吹落一朵梅花,落入尘泥,来年风雪漫漫,枯枝再次抽芽。
梅花年年都会开。
“延儿,为师此行如若一月未归,你便将我衣冠葬入玉室。言灵、慎思年纪幼小,今后,你作为师兄,当好好照拂他二人,休戚与共。”
“莫忘替为师,照料梅林。”
宋延五指轻颤,目光落定沐浴金光的少年背影,一手捂住抽疼胸膛,眼中情绪翻涌,“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