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一段水程,便看见河岸周围的景色有了变化。从早前干涸的土地变作一丛丛盛开的彼岸花,红艳犹如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火苗,前方亦徐徐飘来一盏盏红灯,泛着昏黄的光,随着河流,像在指引前路。
天色渐渐变为紫红色,远处可见一轮橙色光晕,仿佛海平面上将要升起的红日,霞光灿烈,是沉闷紫红里唯一的亮光。
这一路,坐在小舟上,无风无波,行进得出奇顺利。
尤其在与蛊雕一战之后。
这样的顺利,反而让背后汗湿的江芹隐隐觉得无法放下心来。
她一直靠在舟沿上,有意无意地低着头,望着河面底下。
这下头始终跟着一团黑魆魆的东西,既像奇怪的影子,又像是一汪巨大的水荇,从他们登上小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随行在河面底下。
仿佛庞然巨物,亦步亦趋地跟着行进的小舟。
宋延站在舟头,越是靠近那团红日一样光晕,河面上的风愈是喧嚣,吹得他衣袍猎猎,清瘦的身形如同高挺在寒风大雪中的孤松。
他不时回头,望一眼正在看着河底怪影发呆的江芹。
也只有在目光落向她的时候,幽黑沉静眼眸中才有一丝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坐在舟尾的傅紫荆余光扫及,两人对视一眼,眼看那点暖意变冷,她不无嘲讽地笑了笑,扭开脸,望着自己因贴近河面而被阴山河水烧融掉的裙琚一角,怔怔出神。
都说宋延最得她爹真传,甚至连谁人天分都不放在眼中的傅水仙也说过相似的话。
可是,她觉得,宋延一点不像她爹。
小舟突然加快些许,周遭不断有一盏盏红灯飘过,河岸上的花与河面上的灯恰似一缕缕红火,点缀着流动着的河。
舟下的黑影愈发庞大,近乎沾满大半河道。
傅紫荆看着河面底下影影绰绰,心道:江芹也不是傅水仙。
她深深倒吸一口气。
如果不是船下的黑影,活人乘舟,便像她被烧融掉的裙角一般,浑身骨肉都将被这阴水侵蚀干净。
这些黑影,都是冲着江芹来着。
行进过程中,还在不断增多。
她到底救过多少人?
傅紫荆心里想着,情不自禁在暗中瞥江芹一眼,发现她竟背后长眼一般,突然回过头,双目交汇,不禁愣了一下。
小舟行到远看像红日的孤岛上,待三人落脚,舟身不住向下沉,顿时被河水吞没,只冒出几下咕嘟咕嘟的绿色气泡,当着他们面前,消融成灰烬。
触目惊心。
河面下摇晃的黑影也渐渐散去。
江芹似有所感,提起碍事的裙摆急匆匆地追了两步,在黑影完全消弭的刹那间,总算看见了!
一个头戴方巾,背着书篓的朴实少年、一个鼻青脸肿的瘦弱男人、双髻散乱的少女、面容煞白的妇人、还有无数脸如白纸,素未谋面的男男女女,老幼妇孺。
江芹瞪大双眼,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却还记得。
那背着书篓的少年是张济元!男人、少女、妇人是贺万年和他的妻女!那些被抽去背脊,保有尸傀印记的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洛阳城外洛水码头的亡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