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再少年,花却有重开日。
捱过最冷的时节,受阵法影响,三山江水面清粼,薄冰已经破除,冰雪消融之后,两岸翠植生机勃勃,就连欹斜地长在山壁上的嫩芽也精神陡然。
春色好过萧瑟。
布阵之人别有用心。
想必开春之后,山色更好。
龙门村自三星宫与玉清宫两宫携朝廷文书前来,挖掘丹阳真人洞府后,胆小的村民不敢再住在这里,唯恐开罪贵人,落得全家死难的下场。于是连夜拖家带口,锅碗瓢盆,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
人烟不见,农舍荒芜。
唯独山道上一簇簇野花,开得烂漫,做着无人的狂欢,不知给谁看。
傅水仙独自一人一剑行走山道,晨露的湿气侵染华美衣袍,深山土腥气浓重,染了一身寒凉。
她低估了宋延。
——马成霄的洞府,托他复生之力,竟修复得与初初时一般。
本该坍塌的棺洞与殿宇,还有那汪洋似的梅林,重新舒展在这寂寥天地间,默默无言,透着她最为厌弃的从容。宋延比之任何人,都更像马成霄。
心性坚韧,不为外物所动。
任外世狂风骤雨,只坚守方寸心地。
这样的人,无怪李道生机关算尽,想要将他留为自用,作为自己的臂膀。
傅水仙解开大阵,依旧如入无人之地。山道跋涉,她累了,汗湿里衣,有些力所不及,于是落在梅林间休息,佩剑便随手抵在树干上。
梅林如海,冷风拂过,梅香随之坠在空气中,簌簌莎莎。
仰头看着一点两点花瓣自由自在飘舞在此间,红纷纷的,宛如一场血雨。
“自觉聪明一世,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嗤笑一声,对着落英讽刺道。
心里越想越觉得好笑。
马成霄往日的聪明都道哪里去了?
遥想当年,他的藏书哪一卷她不曾借阅,不曾读过。铸太渊时,剑身两侧法咒,还是两人一同苦思数月才想出来的。洞府中这些阵法,哪里能阻拦得了她。
若非如此,在她破除这里结界时,那些示警所用的灵石不会全然失效。
宋延也就能早一步知晓情况。
说不定,就不会傻傻地为了两个同门的小命来送死。
“是你,是你害了你的徒儿!”
想到这些,傅水仙突然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眉间的狠厉随之淡去几分,依稀仿佛找回当年出嫁时的清丽动人。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花瓣扑簌簌往下落,像在应和她的笑声。
傅水仙在梅林枯坐到深夜。
烈火喷霞般的花海里,不时传出几声低笑。
月上夜穹。
结界破裂之后,没了法术支撑,洞府和外界一样,每日太阳东升西落,夜间月星悬挂。唯一不同凡间的,大约就是殿宇廊下的传输阵。
入夜之后,发出幽蓝的浅光,笼得整座洞府像是月宫上的仙庭。
这夜,花海起火。
融融火焰冲天而起,时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这是干燥的花枝遇上天火,一触即死的惨叫,或许是慷慨就死的决心,但最最像的,是马成霄身在暗处,看到她施展毒手时发出几声低嘲。
听在傅水仙耳中,刺耳无比。
美好的世物不可长久世间。
山盟海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