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幔帐。
帐内却像下过一场大雪,一片纯白。
烛火在燃烧得久一些,仿佛就要将帐中人暖化,从此消失在山川湖海,不见踪影。
宋延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袍,那枚衣扣从掌心掉落,已是血色。修长手指慢慢接近衣襟,试了几次,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不住发颤。
冷意流蹿进身躯,让他连疼痛也一并忘却了。
床上留下一道血掌印,渗入血红的锦被。
宋延闭了闭眼,紧绷身躯松懈下来,神志清明几分,伤手压着床,撑坐起来。
撩开帐子,背影寂寥地坐着。
他望着地上堆累的衣裳,出了一会神,不知过去多久,双眼似乎被刺痛,闭了闭眼。
衣料轻柔,并非尖刀利刃,纵横的丝线却像一把把长枪,刺入他的眼,他的身躯,他的心脏。宋延抬手,揉了揉钻疼的眉心。
苍白薄唇微挑。
苦涩无极。
欢愉与一种他道不明的情绪,杂糅在心脏,彼此对战,最后,两败俱伤。
他迷茫地望着地上看似无害的一堆衣裳,努力想去探究探究,方才如兽如洪的冲动到底被什么克制住了,可却像她的衣裳一样,一团混乱,稍有想探究的念想,就会堕入五里迷雾中。
云山雾罩,他看不清。
迷雾后的那团人影究竟是谁。
脑海中闪过的声音就是谁。
可就在一筹莫展时,一只雪白绫袜忽然从山堆衣裳上滚落下来。
宛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意识中迷雾退散,云山雾罩里,有人转过身,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装束。
隔着横阻在中间的凌冽冰面,遥遥相望。
如同对镜自照,冰面那头的人是他,却又不是。
或者说,这头的自己是他,也依旧不是。
眼看那双清澈如许的眼眸审视着自己,视在望着坠入深渊的丑恶妖魔,宋延头疼欲裂,手上不住用劲。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并无分别!
你如今,也在此地!
一点血气顺着眉头淌下,掠过闭着眼,并没垂直向下,而是误入歧路。
偏斜的几分,让这到细长的血痕看起来,仿佛是从他眼中滴出的血泪,染红浓密眼睫,无声向下。
他的心好乱,好痛。
犹如混沌不堪的天地,茕茕孑立只有他一人,草木皆兵,割得他遍体鳞伤。
铅云低垂,游动开的时候,天光分裂而下,照耀着他。
他抬头,情不自禁伸手。
想触一触这缕光,想留住这缕光,待手掌高高举起时,才意识到,自己满手血污,状如地狱恶鬼,又如魔道的魔,形容落拓。
不知自己究竟有多丑陋。
黑云从天边游来,重重压下。
夺走那缕光芒。
黑气四面八方用来,捆住他的手足,不断拉着他往下沉沦。
那个像他又非他的身影,如同一片轻羽,就这样,与他一同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一言不发,双眼宛如淬了星辰,如此皎洁清朗。
痛意如同利剑,贯穿了他。
宋延起身,捂住湿淋淋的断臂,举步离开。
走了几步,蓦然顿住,回头看像帐内朦胧纤瘦的身影,喑哑道:“明日,是你我吉日。今夜你累了,好好睡上一觉。”
闻言,江芹抓着床褥的手,又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