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呼啸,充盈满袖,将他的发丝吹扬而起,他一路跣足而来,刺得血肉模糊的双脚走出两道血路,红的血,在净白冰面上洇开。
他不愿做懦夫与否的争辩。
抬手,刀山剑林瞬间瓦解。
横断的冰锥变成片片薄冰迸射,绞杀中的双蟒随着薄冰落地,消失无影踪。
落地成雨,浑圆雨珠渐渐升起,宛如朝露蒸腾。
滴滴露珠,倒影着两张相似又不似的脸。
冰河对岸的宋延,踏出脚步,刚刚抬起脚,冰河猛地竖起簇簇冰锥,没有任何落脚处。
这一脚落下,便是钻心刺骨。
看了眼脚下一点寒芒,他抬头,冰河中央那道身影临风而立,双足的血,仿佛开在他脚下的满池牡丹,明媚照眼。
“放她自由。即便千山万海,空间阻隔,放她自由。”
他开口,声如浪涛,滚滚而来。
雨珠震落,溅起簇簇水花,打湿了两人衣裳。
冰河中央的他,像一座云雾缭绕的孤山。
一夜露重,青山依旧,不移不偏,默默不语,心志坚定,孤独而坚韧地守护着,他的心光。不敢强留,不愿强留。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她快乐。
如若春光不肯留,便让春光去往她所想去的地方。
君子如玉,便是他最好的注解。
这岸的宋延收回脚,扯了扯嘴角:“我若是不肯答应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伤不到我!”
天光骤然暗淡,黑气翻涌。
河中央的他,一袭白衣如龙,双手交叠,划出一柄雪色长剑。长剑竖起,碧色符咒灌下,剑意拟出的长剑春意喷薄。
这是他,二十载以来日以继夜,所学所成。
“修炼至至高境地,一剑能伤千万人,剑气喷薄时,护一朵微花却艰难。”
师父马成霄在梅林说过的话,他一刻不敢忘却。
强者的剑意,不应滥觞,应当点到即止。
用时当用,藏时当藏。
这是修炼者的剑意,更是修炼者的剑心。
当日,他不杀陈径,是念在陈径洛阳时,有救千万人之心。
他心中的强者之道,与破军所信奉的“强者掠夺,弱者丐乞”不同。所谓天道,的确是强者之道。但强者的道,是坚守的剑意与剑心。
是护微花于难时,更是救苍生出水火。
倘若有一日,世人憎恶他,视他若仇雠,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到了走投无路时,世人不知我,我亦无怨无悔,无愧天地。
这就是他给破军,给煞星的答案。
他的剑心已成。
河对岸的宋延脸色阴沉,河中央的那个,身负枷锁,举步维艰的人。
可为何,他蓦然觉得,身负枷锁,举步维艰的人,其实是看似一声轻松的自己。
真真假假,错错对对。
哀意与愤懑,不甘与不舍,纠缠着他,他要索求,甚至强求。
可河中央的他,宁将这一切背负在身,也要给江芹自由。
黑蟒看似胜了,其实不然,他几乎能听见,白蟒脱胎成龙,绞杀黑蟒时,那声震天彻地的嘶吼。
他输了。
输给了枷锁满身的自己。
输给了河中央这孤山一样的男人,他在深渊,仰望着春光。背负枷锁千万,不示于人。
荣玉衡,赵确及,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只有自己心头的欲念。
而他,赢了。
哪怕欲念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他鞭长莫及。
他以他的方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