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主院离这不过几步路,霍琼人虽小,跑得却快,等霍延追上,她已经敲响了主院院门。

“跟我回去。”霍延压低声音。

霍家人性子都倔,霍琼也不例外。

她低着头,垂眸看地,“我想学医。”

霍延还欲说什么,门内传来冯二笔的声音:“谁啊?”

“二笔哥哥,我想求见殿下。”

门开了,冯二笔探出脑袋瞅瞅两人,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劲,侧身道:“进来吧。”

事已至此,霍延也无法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楼喻身上。

入了室内,霍琼给楼喻见礼,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不禁生出几分悔意。

她方才实在是有些冲动。

楼喻正吃着糕点,见这叔侄二人别别扭扭,不由笑道:“霍小娘子找我何事?”

“殿下,”霍琼壮着胆子问,“您说医堂要招收药童,可有规定女子不能报名?”

楼喻顿时明白过来,暗自好笑,在霍延略带期待的目光下,慢悠悠道:“没有。”

叔侄二人一个沉目,一个惊喜。

“殿下,女子如何能学医?”霍延皱着眉问。

楼喻换了个坐姿,眉目舒展:

“我没说报名就一定收,报完名所有人都需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成为正式学徒。”

霍延眉头一松,心中没那么抗拒了。

只要霍琼考核不通过,她就不用学医。

霍琼却是眼睛一亮,她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争取考核通过,这样小叔就没有理由反对自己了!

两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楼喻看得着实有趣,遂问霍琼:“你为何想要学医?”

从古至今,学医都是一项苦差事,没想到霍小娘子这娇娇弱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般勇敢的心。

小姑娘一脸虔诚道:“回殿下,我就是想给人疗伤治病。”

楼喻又问:“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小姑娘面露为难,又有些伤感。

楼喻笑容温和,“没关系,尽管说,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就当是提前面试。

霍琼一听考核,不敢不认真,便道:“回殿下,我以前看到祖父和父亲受了伤,心里很难过,就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我能学会医术,就能更好地照顾他们。”

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祖父和父亲了。

霍延神情怔然,目光逐渐变得柔软,其中夹杂几分痛楚。

冯二笔旁观到现在,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他家殿下什么劝告的话都没说,却轻易撼动了霍家叔侄二人。

“霍延,”楼喻神情慵懒道,“你又为何不愿霍小娘子学医?”

霍延顿住。

“医馆也会尊重家长的意愿,霍琼尚未成年,你确实有监护的权利和义务。”楼喻笑眯眯道。

霍延不太能听懂某些词,但大致意思他明白。

“殿下,我只想阿琼无忧无虑的,学医很辛苦,不适合她。”

“还有吗?”楼喻直视着他。

霍延避开目光,低声道:“看病问诊于她而言并非善事。”

“你是说男女有别?”楼喻笑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霍延辩道:“此句表权衡之举,并不能依此断定阿琼适合学医。”

“依你所言,大盛的女子们岂非无医可看?”楼喻反问。

霍延不解,“这如何能一样?”

“男女有别嘛,男大夫如何能给女患者看病?岂非有占便宜之嫌?”

“……”

冯二笔附和点头,“是啊,男大夫能给娘子们看诊,女大夫为何不能给郎君们看诊?”

楼喻轻轻一叹,继续道:

“再者,倘若昨日被噎食的并非大牛,而是霍小娘子,在场之人只有我可以救治,但我是男子,救治的法子又实在不雅,请问,我是救还是不救?”

一针见血,杀人于无形。

霍延彻底没话了,他本就不是善辩之人。

楼喻见状不由笑骂:“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霍小娘子学成医术,也可专门为女子看诊,岂不皆大欢喜?”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暂时定霍延的心,至于后面霍琼为谁看诊,那是她自己说了算。

霍延终究还是松口了:“殿下言之有理。”

“多谢殿下!”霍琼眉开眼笑。

叔侄矛盾解开,霍延正要带霍琼离开,楼喻却道:“霍延留下,二笔,你送霍小娘子回去。”

屋子只剩下楼喻与霍延两人。

楼喻邀他入座,从屉里取出计划书。

“过几日开始训练府兵,这是我的训练思路,咱们合计合计。”

霍延接过计划书,才看几眼,就疑惑问:“站军姿何意?越野训练何意?障碍训练又是何意?”

楼喻给他进行耐心解释,霍延越听眸光越亮。

外行或许瞧不出门道,可他有家学渊源,在训练士兵上不说行家,倒也能通晓一二。

而军营里操练士卒不过就那几套动作,从楼喻的解释中,他不难看出,这些方法对士兵的纪律、耐力、机动性等方面的训练,都有极大益处。

打仗的时候,单兵作战能力也是相当重要的。

“殿下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霍延心中那种莫名的想法又出现了。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藩王世子,真的会种地会晒盐会训练士卒吗?

眼前这位庆王世子,与之前“伪装”下的世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楼喻对霍延的试探不为所动,反正霍延又不能仅凭猜测就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打着哈哈道:“或许是我天纵奇才呢。”

霍延:“……”

两人商讨良久,敲定训练方案。

楼喻坐得腿都麻了,一边吸气一边按揉,表情有些扭曲道:“你对武器可有研究?”

“略知一二。”

一般来说,“略知一二”都是谦辞,反正有原著作保,楼喻相信霍延的能力。

“会制弓箭吗?”

霍延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会。”

楼喻笑容更甚,“对了,我箭术一直不佳,你若有空,教教我如何?”

“好。”

与此同时,一行商队停在庆州府城门外。

商队主事谄笑着出示路引,附带几两碎银。

守兵随意查了他们的货,瞥一眼随队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问:“他们是什么人?”

商队主事连忙解释:“是走镖的,小人雇他们来保镖。”

“行了,进去吧。”守卫不过是见几人身材健硕,孔武有力,随口问问而已。

待进了城,商队主事对其中一个汉子道:“这位壮士,我已经带你们入城了,不如就此别过?”

那汉子生得一双虎目,面容刚毅,点点头拱手带人离去。

“头儿,咱往哪走?”

汉子道:“先找个歇脚的地儿,打听打听再说。”

几人找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来往的大多是三教九流,大堂里吵吵嚷嚷的,还混杂着汗味和脚臭味。

他们穿得落魄,胡子拉茬,除了身材高大点,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掌柜的见多识广,看出他们不好惹,连忙笑容可掬地问:“几位壮士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付完钱后,其中一个瘦脸小眼的汉子问:“掌柜的,咱兄弟几个想在城里寻个活计,你见多识广,能不能跟俺几个说说?”

马屁拍得掌柜很受用,他上下打量几人,点点头道:“你们一看就是有力气的,去寻个卖力气的活倒也容易。”

他想到什么,转头问跑堂的伙计:“码头是不是还缺人扛货?”

伙计应道:“几位壮士一看就有几把子力气,去了准能成!”

瘦脸小眼的汉子笑了笑,“实不相瞒,俺几个不止有力气,还会些拳脚功夫,想找份体面的活计。”

掌柜和伙计肃然起敬,这年头会功夫的可非等闲之辈。

“哎呀,没想到几位壮士还有这番能耐,不过小店能牵到的线就是一些下等活计,恐怕委屈了壮士,不如你们去城中转转,说不定有些富贵人家招收护院。”

“多谢掌柜的。”

几人来到房间,瘦脸小眼的汉子哀叹一声:“听说二公子就在庆王府里,不如咱们先混进庆王府,救出二公子!”

为首的汉子瞪他一眼,“要是庆王府招收护院,那掌柜的能不说?”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打听庆王府的消息。

离开客栈没多久,瘦脸汉子眼尖,看到巷口贴的招工启事,忙道:“是庆王府的招工!”

几人围过去。

他们认识的字不多,拼凑在一起才勉勉强强看明白。

“走,先去瞧瞧。”

招工报名处设在离庆王府不远的一处巷子里,由逢春和采夏负责。

两个姑娘如今正头疼着。

“求求姑娘了,我儿只有三个月不到就满十六岁,他会做活的,你们发发慈悲,就收了他吧!”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穿打着补丁的素色衣裙,面黄肌肉,一脸哀切地跪在地上请求。

她身边还跪着一个小少年,瘦竹竿似的,神情麻木。

逢春闻言心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采夏也心软,但有规定在,她只能狠下心道:“少三个月也不行。”

这是殿下吩咐的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同意。

妇人哭得更伤心了。

她丈夫得病卧床不起,为了买药,她起早贪黑做活赚钱,儿子原本跟着木匠当学徒,没有工钱,甚至还得孝敬师傅,单凭她浆洗衣物的钱,实在没办法支撑整个家。

不是没想过去找苦力活,但别人见她儿子长得瘦弱,根本不收,就算收,工钱也非常少。

得知庆王府招收工匠建造坊院,一天能得六十文,她毫不犹豫就带着儿子来了,谁料她儿子的年龄不够格。

这年头,谁家招工还看年纪的啊!

妇人实在没法子,只能跪地请求。

“姑娘,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旁边也有人不忍心,附和道:“就是,不就差了三个月嘛,你家主人也不会在意。”

“姑娘就收了吧,看样子也是能吃苦的,不亏。”

“我家那个十岁就出来做工了,这都快十六了,怎么不收呢?”

众人议论纷纷,采夏沉默片刻,最终退步道:“我得先请示殿下,你们明日再来吧。”

母子俩连忙感恩离开。

采夏松了口气,正要收摊回府,几个彪形壮汉大步前来,为首的声音洪亮道:“这里招工?俺几个想试试。”

采夏见他们体格壮硕,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却冷淡问:“你们会匠工活计吗?”

“当然会!”

“行,先登记一下,后日城门口集合。”

瘦脸汉子问:“为什么城门集合?不是庆王府建造坊院吗?”

逢春解释道:“是去田庄。”

几人:“……”

“头儿,那还去吗?”一人悄声问。

为首的想了想,“去!”

反正如今没法轻易进庆王府,不如先去田庄探探虚实。说不定他们家二公子就被打发到田庄去了呢。

当天傍晚,楼喻收到采夏的传信,不由低叹一声。

冯二笔关切问:“殿下何事烦忧?”

楼喻直接将信给他,“你看看。”

“既然已有规定,依规定办事便可。”冯二笔不明白采夏为何拿这种小事来烦殿下。

楼喻笑了笑,“她们倒是提醒我了。”

之前光想着招工匠,却没想到这么多工匠吃饭的问题——他是打算包吃的。

能来应聘短工的,都是些贫苦人家,估计舍不得吃。

楼喻可不想他们做活做到一半晕倒。

如果包吃的话,谁来做饭?

如今田庄春耕,庄户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干活,没有空余劳动力。

而且到了后面,等工厂发展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工人,吃饭是个大问题。

楼喻原先没有考虑周到,方才看了信上说的妇人请求,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想通了后,他便提笔回信。

冯二笔见状,不由道:“殿下就是太过心软。”

楼喻笑着摇首,他可不是心软,而是要可持续发展。

翌日,母子二人一早来到招工处。

采夏得了信儿,说起话来也有底气了:“他做工匠还是不行。”

母子满脸遗憾,眼中透着几分绝望。

却听采夏话锋一转:“不过田庄要招收十来个女工,每日洗菜做饭可得二十文,你家孩子若能帮着做些杂事,也能拿到一些钱。”

妇人惊喜异常,咚一声跪地感谢,那少年也是眸光发亮,对未来生出几分希望。

妇人浆洗一日,不过得十文左右,只是做个饭,就有二十文,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有些围观的汉子也心动了,纷纷想着赶紧回去让自家婆娘报名去做饭。

做个饭就有二十文,世子殿下是散财童子吧!

招工名单很快敲定,城门集合那日,逢春和采夏带着一众工匠和女工,前往田庄。

冯二笔将楼喻的要求说给他们听,工匠们都是有经验的,听完要求当下就撸起袖子要上山伐木。

冯二笔不懂建造,由着他们去了,还不忘让阿砚跟着一起去监工。

有新鲜事儿做,阿砚倒是很高兴,满脸喜气地缀在工匠们后头。

田庄附近山上林木资源丰富,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阿砚有些无聊,便坐在石头上玩起草编。

不多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来到他旁边,假装失足跌倒。

阿砚吓了一跳,瞪圆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汉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揉脚踝,“这位大人,俺脚崴了,能歇歇不?”

阿砚虽然同情,却肃着脸道:“歇可以,但要扣工钱。”

说着,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开始记小本本。

那汉子见他拿的炭笔,有些惊奇:“这是什么笔?”

“殿下叫它炭笔,很好用的。”阿砚记录完,重新塞回怀里。

汉子恭维道:“殿下真是聪慧无双!”

提起殿下,阿砚就有好多话说了,滔滔不绝地赞美他家殿下仁慈宽厚,但涉及机密的事他都没说。

那汉子附和点头,“说实话,俺听说到田庄建房子,一天工钱能拿六十,就知道咱殿下是个善心人。”

他憨笑着挠挠头,“就是不知道殿下造的是什么房子哩。”

阿砚道:“殿下嫌城里纸贵,说要自己建个造纸坊,还能赚钱。”

汉子:“……”

他在这说了半天,已经有些急了,不由道:“唉,可惜俺只是个匠人,恐怕没那个福分亲眼见到殿下的风采。”

阿砚哈哈一笑,“你别担心,等坊院建好,殿下肯定要亲自验收,到时候就能见到了。”

“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侍从护卫,俺可不敢抬头看。”汉子摇首叹息。

阿砚笑:“倒也没有多少人,而且殿下亲和,不会怪你的。”

“殿下什么身份,少了护卫,就不怕……”汉子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捂住了嘴。

阿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依旧顺着他的话道:

“这你不用担心,殿下身边有个护卫,他有家学渊源,武艺高强,闲杂人等近不了身。”

汉子心头一跳,听上去很像他家二公子啊!虽然二公子沦为罪奴,但保不齐世子殿下看重他武艺,特意提拔二公子当护卫呢!

他还欲再问,阿砚却起身去其他地方督工了。

汉子和另外几人汇合,分析道:“庆王世子身边那个护卫,很有可能就是二公子。”

其余人皆点头表示同意。

为首之人道:“咱们再干几天,总有见到庆王世子的机会。”

下工之后,匠人们排队去吃饭。

阿砚则来主院,求见楼喻。

见到楼喻,他将今日自己和那个汉子的对话复述一遍,完了后认真道:“殿下,奴认为此人很可疑!”

能从小在世子身边当差,笔墨纸砚四人都不是单纯的性子。

阿砚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也不是真的傻。

楼喻问冯二笔:“你觉得呢?”

冯二笔知道的比阿砚多,稍一思量,便猜道:“会不会是从阳乌山而来?”

“有很大可能。”楼喻颔首。

冯二笔:“要不要让霍延暗中认认?”

“行,你去安排,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是敌是友尚且不明。”

冯二笔领命去寻霍延。

霍延正拉着李树,在院中练习楼喻传授的军姿。

两人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见到冯二笔来才放松身体。

冯二笔避开李树,言简意赅说完事情,问霍延:“要不要去看看?”

霍延毫不犹豫:“行。”

工匠们围在河边的土灶旁吃饭,霍延借着庄子外围的木篱掩身,眺目望去。

那几个汉子身形魁梧,在一众工匠中极为醒目,霍延一眼就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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