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2 / 2)

郑义忙不迭跑过来,“不是只叫一辆吗?怎么叫了两辆?!”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楼喻一脸无辜:“人穷不能志短,咱们需要排场,京城多的是狗眼看人低的,义王愿意让人瞧不起?”

“……”

其中一个车夫适时开口:“盛惠二十两,先交五两定金。”

郑义等人:抢钱啊?!

“义王,等到了京城,郁某入了紫云观,还用在意区区二十两?”

郑义忍着气,万般不舍地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车夫。

楼喻终于明白郑义为何没能成功了,因为他太抠了。

“两辆马车,你一辆,剩下一辆谁坐?”郑义问。

楼喻到底没太黑,好心建议:“不如义王也享受享受?”

郑义一想也是,钱都花了,何不享受一次?

于是钻入第二辆马车。

楼喻带着冯二笔进入车厢后,冯二笔立刻从暗屉里取出一个木匣。

木匣方方正正的,上面也没什么花纹,看着就古板。

“少爷,这是三墨送您的生辰礼。”

楼喻惊讶,没想到三墨还会送礼物,稀罕啊。

他打开一瞧,是方质地上乘的砚台,的确是三墨会送出的礼物,中规中矩。

他笑眯眯地收下,“三墨有心了。”

冯二笔趁机问:“少爷,您不是让三墨监视那些人吗?为什么三墨会在这?”

楼喻解释道:“三墨一直暗中跟着咱们。”

“那庆州……”

楼喻笑道:“这才几日,府衙不会出事,要出事,也得等我到了京城。”

“三墨也会去京城?”

楼喻颔首:“等咱们真正入京,他就返回庆州。”

他这一路上,又是扮流民,又是入三斤坡,又是运矿石,若没有冯三墨暗中准备好,届时他到京城,拿什么祝寿?

冯二笔了然,三墨真辛苦!

马车外,霍延不由碰了碰藏在怀里的东西。

他耳力不俗,知道连冯三墨都送了生辰礼,不由有些心乱。

眼见今日就要过去,阿煊和阿琼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当然,还有他自己准备的礼物。

他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星垂平野月如钩。

霍延守在马车旁,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物件,踟蹰盯着车帘。

楼喻就在车里,车里点着蜡烛,蜡烛的光透过缝隙,与夜幕上的星光隐隐争辉。

要不,他直接将生辰礼放到车里?

霍延略感几分头疼。

以前在京城,他不是没送过平辈人礼物,但那时候他有小厮帮忙跑腿说场面话,不用他自己亲自出面。

如今面对楼喻,他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吧,觉得难以启口;不说吧,又觉得失了礼数。

杨继安起来小解,看到霍延在马车旁走来走去,一副失神茫然的模样,便上前低声问:“你怎么了?”

看到霍延手里的东西,他福至心灵:“你是不是要送少爷礼物?”

霍延面无表情:“……帮阿煊和阿琼送。”

杨继安捂着嘴,以防自己笑出来。

他以前就觉得霍延别扭,现在看来是真别扭,送个礼物都这么犹犹豫豫的。

他道:“不就送个礼物吗?直接给少爷不就行了?难不成比杀人还难?”

“……”

杨继安摇头叹气,“你慢慢磨吧,等到子时,殿下生辰都过了,要是阿煊弟弟和阿琼妹妹知道你没及时送,肯定要怪你的。”

言罢潇洒离去解手。

霍延低头,想到临行前两小的殷切嘱托,便下定决心,行至楼喻侧窗边,轻轻敲了敲。

小帘掀起,楼喻的脸露出来,烛光因风动了一下,楼喻连忙伸手去护,对霍延道:“到车上来。”

霍延只好入了车内。

马车内部空间不是很大,容楼喻一个人还算宽敞,可惜霍延身高腿长,他一进来,整个空间就变得逼仄起来。

“什么事?”楼喻问。

霍延沉默几息,忽然将手中的东西往小几上一放,垂首低声道:“这是阿煊和阿琼送你的生辰礼。”

楼喻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多人记得他生日,连两小都准备了礼物。

他看着几上两件礼物,问:“分别是谁送的?”

霍延道:“竹扇是阿琼亲自做的,木兔是阿煊做的。”

竹扇轻巧素雅,扇柄触手温润,没有丝毫毛刺,可见打磨得极为圆滑。扇坠用素色丝线编织而成,别有意趣。

楼喻展开一观,不由赞道:“好扇,好画。没想到阿琼小小年纪,丹青之术如此了得。”

霍延不由伸手蹭了一下鼻尖,眼神有些躲闪,没吭声。

“我正缺把扇子,”楼喻笑容灵动,“阿琼送得恰到好处,我很喜欢。”

他又拾起木头做的兔子。

木制的兔子看起来有些憨傻,但丑萌丑萌的,甚是有趣。

楼喻放在掌心把玩,一不小心不知碰到哪里,兔子忽然舒展四肢,躯干拉长,竟自己走了几步。

他惊讶看向霍延:“这是……机关术?”

霍延点点头,“他喜欢玩这些。”

楼喻:牛掰啊!

他由衷赞道:“阿煊竟有此绝技,实在不凡。”

楼喻将机关兔放在小几上,按了下尾巴,机关兔便在小几上往前走,到了边缘才停下。

他唇角含笑,心中甚慰。

霍煊有这等天赋和技艺,或许可以帮他改良机械器具。

不过这些还得等他从京城回去再说。

霍延抬眸打量楼喻。

橘色烛光笼罩下,少年眉目温柔,意态慵懒,墨发松松系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耳前,顺着侧颊而下,垂至膝上。

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亲善的人,却拥有一颗驱狼吞虎的勃勃野心。

“看我做什么?”楼喻长睫轻抬,眸光清润,“难不成,你也有礼物要送我?”

霍延:“……嗯。”

“是什么?”楼喻目露惊喜,“快拿出来瞧瞧。”

他方才那句只是调侃,没真想霍延会送他礼物,谁料霍延竟然准备了。

意外之喜!

霍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敛眉放在几案上。

“闲暇时随便刻的,不值得什么。”

果然还是少年,脸皮就是薄。

楼喻暗自失笑,伸手解开锦囊,顿时睁大眼睛。

他取出囊中之物,捧在手心。

那是一方玉印,色泽莹白透润,质地细腻如脂,烛火隐绰下,玉光生辉,美不胜收。

印下刻着八个字。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注1]

这是一方吉语印,表美好祝愿之意。

印身四壁还刻着几条锦鲤,每条形态各异,活泼可爱,颇有意趣。

此印质地不俗,雕法精良,印底字迹有大家风范,实非凡品。

楼喻心中甚喜,笑着问:“你自己刻的?”

霍延点点头。

“你这雕工不错啊,学过?”

继续点头。

楼喻转而道:“可是我看此玉价值不凡,你哪来的钱买的?”

霍延微微扭过脸,轻咳一声,“临摹了几幅字画,换了一些钱。”

楼喻:“……”

敢情霍延还擅丹青?!

等等!

他打开霍琼送的那把扇子,扇面上除却飘逸灵动的水墨画,还有一行蝇头小字,仔细一瞧,字迹与印章底下的八个字竟一模一样!

“扇面亦是你所画所书?”楼喻惊了。

霍延不吭声,算是默认。

楼喻这才了然。

他由衷感佩,男主不愧是男主,不仅精通十八般武艺,还擅长书法丹青,简直就是文武双全!

“你真厉害。”他忍不住赞了一句。

霍延忽然起身道:“你休息,我出去了。”

“等等!”

霍延驻足,背对着楼喻。

楼喻笑得极为诚挚:“谢谢——”

话未说完,忽然一道杀猪般高亢嘹亮的求救声响彻荒野。

“救命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

霍延利落下车,召集府兵围在马车旁,以防不测。

郑义那边也被惊醒,全都如临大敌。

求救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近。

霍延让人燃起火把,郑义有样学样,一时间原野火光四起。

那逃命人许是看到火光,更加拼了命地呐喊,嗓子都喊破音了。

霍延目力极强,借着火光,看到不远处一人奋力奔跑,身后数人追赶,还有一人拼命抵挡,眼见就要力竭被杀。

逃命人吼声震天:“救命之恩,必重金相报!”

这话自然是对楼喻一行人说的。

楼喻本就没想着见死不救,正要开口吩咐,那边郑义就迫不及待上前了。

听到“重金”二字,谁都想搏一搏。更何况,追杀那人的不过几个人,不足为惧。

郑义带人冲上去,还没冲到逃命人面前,追赶他的几个人就转身往回跑远了,估计是看这边人多,不想硬碰硬。

一看没了性命之忧,逃命人一下子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多、多谢诸位壮士救、救命之恩,我、我定会报答诸位。”

郑义借着火光打量这人。

面貌尚幼,估摸十六七岁,形容微胖,皮肉白嫩,身上穿着绸缎,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公子。

至于另一位力竭倒地的人,样貌周正,穿着一身戎装,手里拿着长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卫。

这是头肥羊啊。

郑义心中闪过算计,脸上堆起笑容,使得那道疤更加狰狞。

“小公子怎么会被人追杀?”

少年终于喘匀气息,欲哭无泪道:“我也不清楚,咱们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一大群人冲上来抢东西,还是阿大护着我跑出来,没想到那些人还要追我!”

他挣扎着爬到阿大身边,“阿大,你有没有事?”

阿大身上有些划伤,伤不至死,但终究流了些血,身体已无气力,脑子也昏沉起来,却还是安慰道:

“公子,属下无事,您有没有受伤?”

少年红着眼眶:“你都流血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转身看郑义等人,见他们各个高大魁梧,不由心生希望,天真问道:“诸位壮士,能否请你们帮个忙?我一定重金酬谢!”

楼喻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这是哪家的傻小子?一直把“重金”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郑义假装和善道:“小公子需要咱兄弟做什么尽管开口!”

“壮士,我还有一些侍从被围攻,你们能不能帮忙……”

“公子!”阿大立刻打断他,猛咳出声。

郑义一听,能遭哄抢的车队,必定有好货啊!

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

他强压兴奋,“义薄云天”道:“路遇不平,就该拔刀相助!小公子放心,我们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少年感激道:“多谢!”

郑义问:“对方多少人?现在在哪里?”

少年支吾说不清楚,他是慌乱之下弃车而逃的,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加上慌不择路,也忘了那些人如今在何处。

事已至此,阿大也无奈,只好开口:“对方大概百余人,我们来时留下不少足迹,诸位壮士可循着痕迹回去,或许还能捉住方才那几个强盗。”

刚脱离虎口,又误入狼群,这一遭着实坎坷。

阿大没小公子那般天真,他观郑义等人身上皆有匪气,便知这些人也非好汉。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郑义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遂转身朝楼喻这边走来。

“郁先生,我们要去帮助这位可怜的小公子,你们要不要同去?”

楼喻懒洋洋道:“我累了,你们去罢。”

“郁先生,我带一百人去去就回。”

郑义到底不放心楼喻等人,还是留下了一百人看守矿车。

他们走后,那位小公子和阿大被郑义的手下团团围住。

小公子这才意识到,这些人不是真心要帮他们的!

他不由看向阿大。

阿大扯了扯唇角,闭目微微摇首。

这群人中似乎有两股势力,彼此并不团结,方才公子提及“重金”,只有一方人马有动静,另一方却无动于衷,可见两方并不合,却又彼此牵制。

他躺在地上默默恢复力气,脑中思考对策。

不知过了多久,郑义终于带人回来,满脸可惜道:“去迟了,人都散了,东西也没了。”

少年忙问:“你可看见我的随从护卫?”

郑义道:“地上有不少尸体,穿的衣服跟他差不多。”

他指指阿大。

少年瞬间落泪,哭得好不凄惨:“他们、他们都……”

阿大也很痛心,那些死去的护卫都是他的好兄弟,没想到却被一群流寇所杀!

悲恸在荒野蔓延。

郑义坐到少年对面,故作亲切道:“在下郑义,是走镖的,正同兄弟们一起护送货物到京城,你们呢?”

少年抽噎道:“我、我姓卫,他是我的护卫阿大。”

郑义循循善诱:“从哪儿来?又去哪儿?”

“我们从沧州来,要去京城。”

郑义道:“方才咱们救了你们的命,你说会重金酬谢,而今你的车队都没了,拿什么谢?”

卫小少年泪珠子挂在睫毛上,愣愣道:“我在京城有亲戚,可以找他们借钱报答你们。”

他也不是真的傻。

要是说没钱,估计这群人会直接丢下他们不管,甚至会杀了他们。

他说京城有亲戚,这群人或许会看在酬劳的份上,带他们一起去京城要钱。

如今世道这么乱,他身边只有阿大,阿大还受了伤,身上没有钱,一定走不到京城。

还不如赌一把,让这些人带上自己。

郑义当然舍不得重金,他要不贪财,就不会被楼喻说动跑去京城卖矿。

遂嘱咐手下看好两人,回去睡大觉了。

一夜倏然而过。

楼喻正吃着早饭,忽然察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便转首看去。

是昨夜郑义他们“救下”的少年。

那少年见他看过来,不由慌忙挪开眼神,可是不一会儿,又飘过来。

楼喻眉心一跳,莫非认识自己?

他回忆起昨晚少年的自述。

从沧州来,要去京城,姓卫,十六七岁,还有护卫跟随……

沧州有个藩王,藩王有个世子,名字好像就叫楼蔚。

皇室宗谱他已记得滚瓜烂熟,根本不会出错。

四年前上京祝寿,若是楼蔚去了,见过自己这张脸,留了些印象,对他有所怀疑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的脑海中并没有沧王世子的模样,如今也没法确定这位卫公子是不是楼蔚。

若真是楼蔚,那也太惨了。

幸亏他没有直接带着府兵上路,否则被流寇盯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楼喻收回目光,淡定地吃着饭。

四年前他才十岁,还没怎么长开,就算“卫公子”真见过他,也不一定能确定。

他吃完饭,拍拍手就要回马车,却见那头卫小少年忽然起身,目光坚定地朝他走来。

楼喻收回上车的腿,平静注视着他。

卫小少年还没走近楼喻,就被府兵拦住。

他抿抿唇,狠狠心,大声道:“琼芝闻参望,茂士继前修!”

楼喻:“……”

好家伙,楼喻直呼好家伙。

这句话出自楼氏宗族里的辈分表,除楼氏族人,根本没人会背这玩意儿。

确定了,这小子就是楼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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