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2)

整条街都凝固了。

谢策简直进退两难,他愣愣注视楼喻,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一名武卫突然低呼:“这是藩王车驾!谢将军,他叫你姐夫,难不成是庆王世子?”

谢策目色沉沉。

万万没想到,将自家弟弟打伤了的,会是他的小舅子!

庆王世子刚入京,便和侯府二公子当街发生冲突,这件事实在不好办。

谢策方才已经下令要将这群人押入衙门。

如今得知楼喻是庆王世子,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将庆王世子押入衙门,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若是不押,不还是打自己的脸吗?

谢家的颜面和庆王世子的颜面,哪个更重要?

谢策权衡后,果断选择自家脸面。

他倒有几分急智,遂高声问道:“世子殿下,敢问您为何要当街行凶,还伤了谢茂的腿?”

好一出先下手为强!

楼喻怔愣当场,眼眶肉眼可见地变红,因为谢策无端指控,他伤心得差点掉下眼泪。

“大姐夫,我知你素来瞧不起我,可你也不能颠倒黑白呀。整条街的人都能为我作证,是二公子先派人拦路,还口出恶言侮辱于我。

“他上来就喝令我下车,也没有自报家门。我并不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京城纨绔。他既不敬我,我又何必对他客气?

“更何况,他是自己不小心落马受伤的,我的人根本没有碰他分毫。大姐夫,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整条街的百姓,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又指指那几个身形狼狈的世家公子,说:“大姐夫,你也可以问问他们,我真没有骗你。我知你担心二公子,可他摔断腿真的与我无关。”

谢策被堵得哑口无言。

方才乍见弟弟受伤痛苦,他一时激愤,冲动之下才要将楼喻抓捕归案。

未料竟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楼喻见状又道:“罢了,我也不想为难姐夫,不如姐夫将我们一同押入衙门吧。我相信姐夫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谢策:“……”

面对众人的围观凝视,他只好肃容道:“但凡街市斗殴者,皆押入衙门接受审讯。世子殿下,得罪了。”

楼喻善解人意道:“无碍,我也不想给姐夫添麻烦,毕竟不能让姐夫背负包庇亲戚的污名。”

谢策:“……”

“姐夫放心,以后在京城,不管是谁欺负我,我都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不会给姐夫添乱的。”

谢策深吸一口气,吩咐左右:“交待下去,若谢茂醒了,立刻押他入衙门审讯!”

他深深看着楼喻。

但见楼喻目光清澈无辜,眸中隐含几分歉意。

他暗自摇头,这位世子殿下,到底是真天真还是装单纯?

一行人驶向衙门。

这场面可真是稀奇。

藩王世子入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行馆报道,而是去府衙接受审讯。

也不知怎的,消息轰然炸开,传得街知巷闻,京城百姓全都议论纷纷。

“庆王和谢侯爷不是姻亲吗?世子跟谢二郎怎会当街斗殴?”

“谁说不是呢!所以这才稀奇啊!”

“世子久居庆州,根本不认识谢二郎,谢二郎上赶着拦路,又不自报家门,可不就碰上了嘛!”

“谢二郎为什么要拦路?他闲得没事儿干吗?”

“听说谢二郎还当街辱骂世子,世子气不过才跟他对上。”

“然后世子就把他腿打断了?”

“他腿根本不是世子打的,是马受惊,他自己摔下来跌断的!”

“啊?那世子确实无辜啊!”

“都是一家人呢,怎么就闹成这样?”

碰巧皇帝想起藩王入京一事,问及左右:“藩王及世子们可都入京安置了?”

太监总管:“回陛下,王爷世子们大多都已在行馆安置,只是……”

“只是什么?”

总管小心斟酌道:“只是宫外传来消息,说庆王世子与谢家二郎当街发生争执,谢家二郎断了腿,谢家大郎身为武卫司将军,便将世子带回了衙门。”

皇帝:“……”

他足足沉默好一会儿,才沉声问:“他们不是姻亲吗?怎会起如此争执?”

总管连忙跪地:“陛下息怒,许是世子与谢家二郎年少气盛……”

“闹成这般,他谢家是不要脸了?!”皇帝怒拍御案,“叫谢信滚来见朕!”

他再忌惮藩王,藩王也是他们楼家的人!

谢侯爷人在衙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受召前往承德殿,途中问黄门郎:“不知陛下因何事召我?”

黄门郎知他乃天子近臣,自然卖他面子,悄悄道:

“侯爷竟还不知,令郎与庆王世子当街斗殴,令郎不慎断了腿,世子尚在衙门接受审讯呢。”

谢信:“……”

他强行压住怒火,道:“敢问,断腿的是大郎还是二郎?”

黄门郎比了两根手指。

谢信眸底生怒,这个惹是生非的兔崽子!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闹得满城风雨!

他谢过黄门郎,急步前往承德殿。

见到皇帝,俯身就是一拜,恭敬请安后,才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冷冷看着他,“谢信,你家二郎与庆王世子发生冲突,你家大郎又押世子入衙审问,当真是好得很。”

“陛下,竟有此事!”谢信惊愕不已,“是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先讨巧卖乖再说。

见他态度端正,皇帝郁气散了些,沉声叮嘱:

“藩王入京,是为贵妃贺寿,不可多生事端。此事因谢二郎所起,但念及他年纪尚小,又摔断了腿,便罚他禁足一月,面壁思过。”

“多谢陛下开恩!”谢信又是一拜。

皇帝忽然叹道:“此事倒也是朕的疏忽。虽你两家联姻,但山高路远,联系甚少,以致世子与谢二郎见面不识,这才引起误会。”

“陛下所言极是!”谢信附和道,“世子与犬子皆年少气盛,难免会发生冲撞。老臣以为,不如让世子在京城多留一些时日,相处久了,自然和睦。”

皇帝哈哈笑了:“爱卿说得好,就该多多相处。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衙门去?你速速回去,将世子接入侯府好生照顾。”

“老臣遵命!”

行馆外,楼荃正带人等候,忽有仆妇来禀:“夫人,您别在行馆等了,世子殿下被押去衙门了!”

楼荃眉心一紧:“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边听仆妇讲,一边示意仆妇上车。抵达衙门之前,她已听明缘由。

“夫人,二公子腿断了,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仆妇哭噎着道,“虽然不是殿下所伤,可难保侯爷他们不会怨恨世子,再迁怒夫人您。”

夫人在侯府的日子本就艰难,眼下又出了这事,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

楼荃平静道:“谢茂鞭子差点抽上阿弟的脸,难道还要阿弟忍着?摔下马是他自己不小心,与阿弟何干?”

说到底,不过是因谢家教子不严。

祸是谢茂闯出来的,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得了谁?

仆妇道:“虽如此,但大公子都将世子押入衙门了,可见确实迁怒世子。日后夫人又如何自处?”

楼荃眸中隐怒:“他兄弟二人合伙欺负阿弟,不过是仗着陛下……罢了,他们从未将我看作谢家妇,我又何必在意他们如何待我。”

仆妇绝望道:“夫人……”

“不必再说,此事错不在阿弟。谢茂当街对世子不敬,率先动手,摔断腿乃咎由自取;谢策包庇亲弟,不顾青红皂白将阿弟押入衙门,是为愚不可及。”

仆妇:“……”

楼荃冷声道:“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是谢家之过。”

马车行至衙门外。

谢家大郎亲押小舅子入衙,此事太过新奇,衙门外被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仆役们拼了命才给楼荃开出一条道来。

二百府兵和谢府护院全都聚在衙门内,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公堂情形。

楼荃无奈,只好在衙门外安静等待。

她有四年没见过阿弟了,不知道阿弟如今长成什么模样。

眉眼不由流露出几分温柔。

衙门公堂上,楼喻与几个世家公子对峙。

这些公子与谢茂交好,自然帮着谢茂讲话,纷纷厉声指控楼喻。

“是他先让那些莽夫出手的!”

“对!就是他先出手的!”

“谢二郎不过是上前打声招呼,谁知道他突然发疯,让人殴打我等!”

楼喻竹扇在手,一把挥过去,在几人脸上留下重重的红印!

众人:太嚣张了吧!

楼喻打完人还气愤难当:“大姐夫,我是怕你为难才跟你来衙门的,他们是何身份,竟敢对我如此不敬!”

谢策头疼欲裂:“……在衙门,不要这般叫我。”

武卫司专门负责京城治安,经常巡街抓人,抓到人后就送到京兆府审问定罪。

听起来似乎只是衙差一般的存在,可实际并不是。

连京兆府尹都要给武卫司面子。

谢策作为武卫司的将军,有他在场,京兆府尹都不敢随便说话。

一个是武卫将军,侯府嫡长;一个是藩王世子,皇亲国戚。

他谁都得罪不起。

楼喻似乎很听亲姐夫的话,乖乖点头:“谢将军,我相信谢二郎拦路,一定不是他的本愿,他肯定是被这几个杂碎蛊惑的!”

杂碎们气得哇哇叫:“你叫谁杂碎呢!”

楼喻嚣张至极,理都不理,径直道:“谢将军,你想想看,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可是我亲姐夫!谢二郎没有理由当街对我撒泼,其中定有误会!”

众人: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啊!

谢家跟庆王府又没仇,谢二郎干什么非要去拦路,还挥鞭攻击世子呢?他图什么呀!

就连谢策都不由自主地陷入思考。

楼喻声音清亮,衙门外的百姓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表示赞同。

楼荃微微一笑,阿弟没被欺负就好。

“谢将军,要是二郎醒了,不妨让他一起来对峙,我相信他绝对没有害我之心,一切都是这几个杂碎怂恿的!”

楼喻一脸笃定,期待地瞅着谢策。

谢策虽心疼自家弟弟,却只能吩咐左右:“去看看谢茂有没有醒。”

片刻后,武卫归来禀报:“将军,谢二郎醒了,只是大夫说,右腿骨折,不宜挪动。”

谢策没来得及开口,楼喻就道:“二郎太惨了,真是太惨了,若是好生与我打招呼,我又何至于误会他,从而……唉!”

他眸光诚挚无比:“谢将军,虽然我没有错,但我愿意补偿二郎全部诊金,我也可以在牢中待上一段日子,与二郎同甘共苦。”

众人:“……”

庆王世子虽然看起来挺嚣张跋扈,但对自家人是真的不错!

谢策简直进退维谷。

他目色幽沉,牢牢锁定楼喻俊秀如玉的脸。

少年世子神情中竟看不出丝毫虚伪,诚挚得叫人心惊。

他既可以嚣张跋扈,也可以大度退让,实在是矛盾。

谢策压根分不清,楼喻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甚至对谢茂都生了几分迁怒——

到底为何当街挑衅楼喻!

就在这时,谢侯爷亲自前来救场。

他的车驾一到,百姓慑于侯府威严,自发退出一条路。

楼荃没法继续看热闹,上前请安:“父亲。”

谢信慈眉善目:“你也是来迎接世子殿下入府的?不错不错。”

围观百姓:???

不是来府衙施压的?而是来迎世子入府的?

楼荃笑容娴静:“儿媳确实是来接世子入府的,不过阿弟眼下被押在衙门,恐怕还得再等一等。”

“大郎怎么这般不懂事,”谢信呵呵一笑,“让他去接世子,却为了公务把世子扔在衙门,你看这孩子,怎么做事的!”

围观人等:“……”

原来谢大郎是为了迎接世子,但又遇上公务要处理,不得不将世子带到衙门来的吗?

啊呸!当他们眼瞎啊!

谢信哪还顾得上脸面,赶紧将世子接到府中才是正经。

他大步迈入衙门,一眼就见到挺拔而立的少年世子。

立刻拱手道:“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庆王是王爵,谢信是侯爵,虽楼喻只是世子,尚未袭爵,谢信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楼喻猜出谢信身份,却假装不识:“你是?”

正巧楼荃行来,双眸微红道:“阿弟,这是宁恩侯。”

她的阿弟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俊俏!

楼荃激动瞅着楼喻。

楼喻却比她还要激动。

天哪!这是大姐!这就是大姐啊!

他猛地上前几步,捉住楼荃手腕,鼻腔发酸,喉咙发紧:“阿姐!”

继庆王和庆王妃后,他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亲人。

一模一样的眉眼,让他一下子就想起现代那个外秀内刚的大姐。

姐弟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完全忽视周围一众人等。

想到暗部获得的情报,楼喻更加气闷。他这般蕙质兰心的大姐,竟被侯府那样苛待!

“阿姐,你在京城过得如何?爹娘都很想你。”

楼喻说得情深意切,搞得其他人都不忍心打扰他。

谢信被晾在一边,实在有些难堪。

楼荃本以为四年未见,阿弟或许已经忘了她,没想到今日一见,阿弟竟同她这般亲切。

她不由双眸噙泪,回道:“我很好,爹娘好不好?你好不好?”

楼喻委委屈屈:“我们都很好,只是想到阿姐在京城孑然一身,很是担心。”

谢信和谢策:“……”

什么孑然一身?他们不是人吗!

楼荃本性刚强,但再刚强的人,面对亲人的关怀时,还是会忍不住落泪。

她泪珠滚下,慌忙抬手去擦。

却见楼喻掏出一方巾帕,温柔又仔细地替她擦起眼泪,一边擦一边哄道:“阿姐别哭,哭着我心疼。”

说着转首问:“谢将军,我姐哭了,你不来安慰安慰?”

谢策眉心一抽,绷着一张脸上前,生硬劝道:“大家都看着,你别哭了。”

谢信也道:“你们姐弟二人情深义重,不如先行回府,再诉衷肠。”

“这不行。”楼喻拒绝。

“为何?”谢信忙道,“殿下莫怪,此事皆是误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回府再叙如何?”

楼喻奇怪看他一眼,仿佛在看傻子。

“我是说,我现在还不能去侯府,行馆勘验还等着我呢。”

“哦,对对对,那就先去行馆再回府。”

楼喻见到大姐,也懒得耍人玩儿了,遂颔首同意。

他直接将楼荃拉到王府马车上。

霍延已自行避至另外一辆车。

马车内只有楼喻和楼荃两人。

“阿姐,这么些年,你每次写信都只是只言片语,其他事情从来不说,可是有什么难处?”楼喻目露担忧。

当年若非皇帝做媒,庆王也不会将女儿嫁到宁恩侯府。

楼荃不想让他担心,只笑道:“没什么难处,阿弟,你旅途劳顿,等回了侯府,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云片糕,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楼喻想说他已经不爱吃云片糕了,可触及楼荃期待热切的眼神,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四年,楼荃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皇帝不算),又不得夫家尊重,一定过得很苦吧?

眼前女子不过二十岁,眉眼间却难掩沧桑。方才握住她手腕时,只觉手腕极为细瘦。

楼喻敛去眼底心疼,笑着道:“阿姐对我最好了!”

至行馆后,府兵留驻行馆附近,楼喻只带冯二笔、霍延二人前往侯府。

楼荃四年前嫁入京城,自然是见过霍延的,不由惊讶道:“阿弟,他怎会……”

“阿姐,别管他一个罪奴了,我又累又饿,什么时候能到侯府啊?”楼喻岔开话题。

楼荃不由打量霍延。

少年垂首敛眉,死寂沉沉地缀在身后。

曾经的京城贵公子,如今却沦为命贱的罪奴,实在可惜。

车驾行至侯府正门。

宁恩侯夫人携一干家眷、仆役于门外等候迎接。

不管心里怎么想,礼数得到位。

楼喻也不失礼数地一一打招呼,随后道:“先前二郎不慎摔断了腿,不知现下如何了?我能否前去探望?”

众人:“……”

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侯夫人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咬紧牙关,面上却还带着笑。

“劳殿下关心,二郎已经服药睡下了,大夫说暂时不宜探望。”

楼喻“哦”了一声,随即挽着楼荃的手臂,“阿姐,那咱们去用膳吧!”

谢信轻咳一声:“殿下若不嫌弃,不如同桌共饮?”

这是邀请他一起吃饭?

楼喻点头,“也好,不过我得先换一身衣裳,阿姐,快带我去卧房。”

侯府特意为楼喻备了一处院子。

院子别致清幽,居住环境不错,就是离主院有一点近,估计是为了方便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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