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霍二郎。”

范玉笙忽然开口:“可知两位夫人孤冢何处?”

霍延骤然驻足,眸色震颤。

楼喻也听见了,他转身道:“范公子,你既然要赔罪,便以此赔罪吧。”

“稀奇,真稀奇。”范玉笙低叹摇首,“世子待霍二郎,倒与传闻不同。”

楼喻大言不惭:“他是我的人,我待他好一些,又如何?”

如此直言,倒让范玉笙有些惊讶。

楼喻这般厚待一罪奴,就不怕引起那位猜忌?

楼喻知道他在想什么,倒也没想着为他解惑。

反正皇帝知晓他和霍延的“关系”,他可以暗地里苛待霍延,自然也可以明面上厚待霍延。

只要京城够乱,皇帝哪还顾得上他?

“既无诚意,便算了。”楼喻直接领着霍延和冯二笔离开。

范玉笙看着三人背影,皱眉道:“不应该啊。”

绿衣少年:“什么不应该?”

范玉笙沉默。

以霍延的骨气,为何会甘心跟在楼喻身边?还那般忠心地为他挡下茶楼杯盏?

太奇妙了。

若非霍延骨气尽失,便是这位庆王世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使得霍延甘愿受其驱使,护其安危。

楼喻三人回侯府后,直奔谢茂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杂役没拦住。

谢茂断了一条腿,又被皇帝下令禁足,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他卧在床上,越想越气,真恨不得将楼喻碎尸万段。

可爹和兄长都来劝他,让他暂时忍耐,等陛下大事成了,再找楼喻算账不迟。

谢茂已知轻重,只能在床上苦闷度日。

院中忽然传来喧哗声,他正心烦意乱,便怒吼一声:“都吵什么?给本少爷闭嘴!”

“哎呀,二郎好大的火气啊。”

楼喻笑着踏进来,满脸真挚道:“好在我买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材,可以降降火。”

谢茂不搭他的腔,怒声斥责仆役:“大夫都说了让我静养!谁都不能进来!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

仆役立刻上前,欲将楼喻三人驱逐,却被霍延和冯二笔拦住。

楼喻叹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却……罢了,看在你断腿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谢茂太阳穴一鼓一鼓,鬓边青筋暴起。

“二郎,我还不知道你的腿如何了,大夫到底怎么说?”

楼喻慢条斯理的关切,落在谢茂耳中,不啻于魔音贯耳。

他实在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滚出去!滚出去!”

楼喻:“……”

果然是年少气盛。

他顶着谢茂眸中的熊熊烈火,徐徐行至床边,弯腰状似替他捻被。

谢茂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你干什么!”

楼喻低声说了一句话。

谢茂仿佛遭受一记重锤,等反应过来,楼喻已转身出去。

他怒气冲天,嘶吼声响彻侯府。

“楼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楼喻的声音太小,除了离得近的谢茂,估计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但霍延耳力非凡,他听见了,眸中不禁显出几分惊讶。

世子殿下平素看似冰壑玉壶,未料竟会说出这种话。

三人在谢茂杀人般的吼叫声中,慢悠悠回到院子里。

冯二笔实在忍不住,问:“殿下同谢二郎说了什么?”

楼喻轻咳一声,“没什么,都洗洗睡吧。”

“殿下就告诉奴吧,要不然奴心里猫抓似的,晚上肯定睡不着。”冯二笔使出撒娇的本领。

楼喻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勉强开口:“我就是故意说他小。”

“什么小?”冯二笔没反应过来,“他本来就不大啊。”

才十六七岁,还年轻着呢。

霍延背过身,双肩微动。

他从小混迹军营,那些兵痞子经常口不遮拦,他都听习惯了,所以能立马听出楼喻在说荤话。

冯二笔则不然,没怎么接触过,就算知道府中杂役暗地里比大小,一时也没往那层面想。

楼喻噗嗤笑出来,拍拍他手臂:“去睡吧,明日还要入宫。”

皇帝要为贵妃贺寿,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街头巷尾悬挂着喜庆的彩灯,俨然一副歌舞升平之景。

楼喻一大早起来,洗漱完毕后,开始穿戴世子冕服。

冕服对襟广袖,青衣华彩。腰上缠以玉扣,扣下缀两组金云龙纹玉佩,再贯以玉珠。玉佩留有金钩,钩悬赤、白、缥、绿四彩绶带。

足蹬白袜皂靴。

因未及冠,只将头发梳至脑后,纳入囊中,垂于背部。

仅仅是穿戴打扮,就耗费半个时辰,搞得楼喻昏昏欲睡。

藩王世子入宫,与侯府规格不同。

楼喻只能按下和大姐同行的心思,兀自乘坐藩王马车,前往宫门。

冯二笔和霍延不能入宫,在宫门前便被拦下。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冯二笔蹲在马车旁,目送楼喻清瘦的背影,担忧地念叨。

霍延抱臂沉默以待。

楼喻穿过宫门,入目处玉楼金阁,桂殿兰宫,尽皆金碧辉煌、宏伟壮观。

遥望整个皇宫,只见飞檐反宇,蜂房水涡,玉台翠树,美不胜收。

因贺寿之事,皇宫上下张灯结彩,彩带飘扬,宫人们皆喜气洋洋、鱼贯出入,好一派太平盛世之象。

“阿喻!”身后传来少年哼哧的喘气声。

楼喻转身,面带笑容:“阿蔚。”

从沧州到京城,楼蔚历经惊险,若非楼喻暗中相助,他和阿大许是会死在路上。

他对楼喻是极为感激的,加上同为藩王世子,处境相似,不由更加亲切。

“阿喻,咱们一起走吧。”

楼喻自然不会反对,“好。”

寿宴设在福延殿,表福禄延绵之意。

二人相携入殿。

这两日,楼喻是京城传闻中的主人公,几次热闹都与他有关,见他进殿,众人不由安静下来,纷纷打量他。

楼喻脸皮厚,一点也没不自在,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楼蔚就不行了,被这么多人盯着,尴尬得差点同手同脚。

两人位子正好相邻,楼蔚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打量。

他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低低垂下脑袋。

楼喻则悠然自得地闲坐案前,见有人看他,还直直地瞪回去,直将对方瞪得不好意思移开目光才罢休。

忽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这双眼昨日才见过。

是范玉笙。

范玉笙乃当朝太傅之孙,相貌清俊,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样样出挑,是京城众多世家贵女的择偶天花板。

当然,曾经的霍延比他更耀眼。

只是时移世易,霍延成为一介罪奴,范玉笙一跃而成京城公子之首。

范玉笙笑着朝他拱拱手,与旁人带着鄙夷的打量并不相同。

他双眸带笑,神态平和悠然,仿佛浑然不知楼喻的名声。

其余人见状,不由更加钦佩。

范公子不愧是范公子,即便面对嚣张跋扈的庆王世子,也完全不失礼数。

遂纷纷收回鄙夷打量的目光。

楼喻眉梢轻挑,这个范玉笙倒是有几分意思。

只是可惜了。

太傅之孙又如何?

原书中提过一笔,正乾三十三年,起义军兵临城下,世家贵族死的死逃的逃,只有少数几个忠臣良将死守京城。

范家就是其中之一。

书中没有详细提及范玉笙这个人,但说过范氏一族殉难之事。

可谓是破玉锤珠,赍志以殁。

只是原书视角大多落在霍延身上,对当时京城形势着墨不多,楼喻也不慎清楚范家到底是如何死的。

毕竟范家是文官,再如何,也不会全部上战场殉难吧?

实在有些令人困惑。

楼喻想不通便罢,目光又落到谢信那边。

说到忠臣良将,谢家虽然不善待大姐,但对皇帝的忠义还是毋庸置疑的。

可楼喻最在乎的还是亲人,管对方是不是忠臣良将,只要欺负了大姐,就是他们庆王府的敌人。

吉时至,礼乐起奏。

皇帝携贵妃庄严而入,天子龙袍威仪,冕旒晃荡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弄得楼喻压根看不清他的脸。

贵妃果然是花容月貌,倾城之姿。

当今圣上元后去世多年,迟迟没有再封皇后。如今贵妃独宠后宫,代掌凤印,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待皇帝与贵妃落座,礼乐缓停。

众人离开座位,均至阶前,俯身拜倒,口中高呼吉语。

楼喻机械地说着“陛下万岁”、“娘娘福寿无疆”之类的话,又机械地随大溜回到座位。

皇帝面带笑容,语气亲和:“今日贵妃寿宴,诸卿来贺,朕心甚慰。”

内侍适时高呼:“献——礼——”

贺礼前一天已经登记入宫,说是献礼,不过是内侍照着念礼单,念完之后,献礼之人再说上几句祝词完事儿。

能参加寿宴的,都是皇亲国戚、公侯勋贵、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

基本礼单上都是一些奇珍异宝、玉瓷美器等,还有一些名贵的首饰、书画之类的玩意儿。

但众人依旧听得起劲儿。

他们在心中暗自比较各自贺礼,反正地位低的不能超过地位高的,若是谁没守规矩,就会被记在小本本上。

轮到庆王时,礼单前面跟诸王大差不差,直到最后冒出来一个“万花筒”。

万花筒是什么?

听上去似乎是装满一万朵花的筒子。

可有什么筒能装一万朵鲜花呢?这得多大啊!

众人心中好奇,皇帝和贵妃也不例外。

贵妃娘娘艳若桃李,娇笑凑近皇帝:“陛下,此物臣妾闻所未闻,想必新奇得很。”

“爱妃若是想看,朕让人取来。”皇帝宠溺回应。

接着威严发问:“庆王何在?”

楼喻:“……”

这位陛下明知是庆王世子入京,却偏偏装作不知,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他起身躬身行礼,朗声回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有所不知,父王因病重不能入京,便由臣代为入京贺寿。”

皇帝眸色深沉:“原来是世子。世子不如为朕与贵妃解解惑,这万花筒是何物?需多少人搬来?”

楼喻恭敬道:“启禀陛下,‘万花筒’中的花并非真花,只需一人取来便可。”

“哦?”皇帝眉头一挑,“倒甚是有趣。”

他挥挥手,立刻有宫人去取。

贺礼上都有标记,宫人可凭标识辨认万花筒所在的礼匣。

礼匣小巧精致,单手便可握住。

宫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细小之物,怎堪称得上“万花筒”?

宫人至殿,奉上万花筒。

太监总管先接过,打开礼匣。礼匣内,一木制圆筒安静陈列,看上去平平无奇。

他弯腰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和贵妃一见,也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

这能被称为“万花筒”?谁起的名字?

皇帝拾起万花筒,让诸臣都看到这一普普通通的圆筒。

众人同样困惑:就这?

他们鄙夷的目光落在楼喻身上,要是真没钱,也没必要在寿礼上糊弄吧?

拿一个木筒当贺礼,庆王实在过于寒碜,也不知庆王世子哪来的底气搅动满城风雨的。

皇帝奇道:“世子,这不会弄错了罢?”

楼喻微微一笑,“陛下,万花就在这一方圆筒之中,只需凑近一观便可。”

皇帝当然不会自己凑近,遂交给总管太监,依照楼喻的讲解,拧开顶端的盖子,将一只眼凑上去。

总管惊讶出声:“真的有花!”

楼喻唇角含笑:“公公不如再转一下。”

总管依言,便见筒中花色竟又变了,犹如神迹!

身为皇帝近侍,他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今日却因一小小的万花筒而震惊万分。

皇帝见状,便知这万花筒确有奇处。

他伸手道:“朕也来看看。”

总管恭敬奉上,皇帝凑近一只眼。

嚯!竟然真的有万紫千红!

目光所及处,无数繁花绽放,争妍斗艳,绚丽夺目,可不就是“万花”吗!

“陛下,臣妾也好奇着呢。”贵妃明目张胆撒娇。

皇帝恋恋不舍交给贵妃,贵妃观之,立刻展颜欢笑,色若春晓。

“果然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她对皇帝道,“确实当得‘万花’之称。”

皇帝颔首,笑看楼喻:“庆王和世子有心了。”

楼喻道:“娘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即便是万花,到了娘娘面前,也定会黯然失色。”

贵妃掩唇失笑,“世子可真会说话。”

其余人一边好奇万花筒里面到底有啥,一边腹诽楼喻会拍马屁。

皇帝问:“万花筒从何处所得?”

“启禀陛下,此物乃微臣从一西域行商手中所得。”楼喻回道。

“仅此一个?”

楼喻赧然:“微臣买了三个,一个进献娘娘,一个孝敬母亲,还有一个留着自己玩,若是陛下不弃,微臣便将另一个万花筒呈献陛下,能让陛下开怀也是微臣的福分。”

皇帝龙颜大悦:“世子如此孝心,当重赏。”

他确实想要,但也不能直接抢夺臣子玩物,遂吩咐内侍:“庆王世子献礼有功,赏金百两。”

一个万花筒就换得一百两黄金,太他娘的划算了!

楼喻立刻谢皇帝隆恩。

殿中一派欢喜和乐之景。

其后众臣献礼,皆是常见宝物,没甚稀奇。

众人心里猫挠似的,非常好奇万花筒里是不是真的藏着万紫千红。

楼蔚趁机凑近问:“阿喻,那万花筒当真稀奇?”

“是挺好玩的,”楼喻本想敷衍一二,但思及沧王很有钱,便立即勾引他,“不过我已经没了,你若是想要,不如问问京城的西域行商。”

“嗯嗯!”楼蔚一脸期待,就等宴会后找西域行商打听。

献礼过后,丝竹齐鸣,乐声不绝于耳。

便有宫婢丝带翩跹,捧食入殿。

众人低首一瞧,皆瞪大眼睛,萝卜、青菜、韭菜、白菜、豆腐汤。

这么简陋的吗!

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贵妃娘娘寿宴啊!

他们随了那么重的礼,竟然只能吃到这些粗陋之食?!

御膳房是不是搞错了?

楼喻则心道:来了。

果然,皇帝欣赏完众人神情,忽然低低一叹:

“诸位爱卿可知,如今大盛有多处流民叛乱?”

谢信立刻起身附和:“陛下可是忧心流民作乱,社稷不稳?”

“没错,”皇帝幽幽一叹,“据奏报,湖州、宁州叛军势大,两州知府平叛艰难,百姓水深火热,朕每每思及,便夜不能寐。”

“陛下用心良苦,用这吃食警醒臣等,微臣实在惭愧!”杜迁也起身感叹。

楼喻正撑着下巴看戏,察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斜眼去看,又是范玉笙。

范玉笙双眸不再带笑,反而忧色渐重,似乎对殿中情形并不看好。

作为忠义之臣,难道范玉笙不应该为皇帝鼓掌叫好吗?

怎会忧虑?

他移开目光,继续看谢信和杜迁上演双簧。

“陛下,”谢信忽道,“全国多处有叛军祸乱百姓,理应派兵镇压!”

楼喻观察了一下其余藩王、世子,发现大多都在看热闹,丝毫未察觉火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只有少数几个眉头轻蹙,欲言又止。

杜迁又道:“谢侯爷所言在理,然北方蛮族虎视眈眈,朝廷重兵皆固守边境,叛军人多势众,咱们又何来兵力?”

“广募兵马,有何不可?”

“厉兵秣马,劳民伤财,岂非让百姓更加怨声载道?”

“难道杜尚书打算坐视叛军猖狂?!”

“去岁旱灾、雪灾,眼下国库空虚,粒米束薪,谢侯爷打算如何征讨叛军?”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楼喻瞧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吃块豆腐解解饿。

“两位爱卿不必再争,都先坐下。”皇帝伸手向下压了压。

楼喻凝神坐直,重头戏要来了。

“诸位爱卿,叛军不能不镇压,但如何镇压尚需斟酌,若有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楼喻暗叹,皇帝先前任由世道混乱,就是为了这次的目的吧?

原书的视角落在霍延身上,没有具体描写贵妃贺寿一事。

只道庆王入京一趟,回来时腿骨断裂,站都站不起来。

而王府府兵似乎也被朝廷收编,不再以王府为尊。

于是,“庆王世子”的恐惧与愤怒,尽皆加诸于霍延身上,让霍延陷入更为黑暗的泥淖中。

此处主要表现“庆王世子”的残忍疯狂以及霍延的坚韧刚毅,至于庆王入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但藩王兵权被削是肯定的。

皇帝暂时不会削藩,但会借机收回藩王的兵权,此举其实与削藩无异了。

下一刻,有人起身朗声道:

“陛下,臣有一策,无需新募兵马,也可集结数万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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