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湖州城被雾笼罩,众人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何事。

裘光和段衡刚赶至城楼,便觉城墙震颤,双耳齐鸣。

雾气弥漫中,忽有火光冲天,犹如电闪雷鸣,风云变色,令湖州城内外天塌地陷,人心惶惶。

守城士卒已然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道:“天降神雷!天降神雷!”

“老天爷发怒了!”

“老天爷发怒了!”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就连段衡和裘光都被这未知的惊雷搞得心如悬旌、魂惭色褫。

更别提其余兵士和百姓如何神丧胆落、跼蹐不安。

惊雷平息后,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钻进众人鼻腔,让人觉得好似被天神的怒意笼罩,心惊胆战。

有兵士抖着声音问:“统领,不会真的是天神发怒了吧?”

“胡说八道!”裘光连忙喝止,“咱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神为什么发怒!”

他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只是面对相信的士卒,只能用他们的逻辑反驳。

兵士嗫嚅道:“难道、难道庆王世子是真龙天子,咱们昨天拒绝了,所以……”

“放你娘的屁!”裘光怒不可遏,直接拔剑而出,“你再胡言乱语,老子割了你脑袋——”

“轰——”

炸雷之声淹没了裘光的怒吼。

四周皆静,唯余地动山摇、雷声滚滚,又见雷火在雾中霹雳闪现,令人洞心骇耳、魂惊魄惕。

霍延让人隔一段时间扔一个震天雷,一共扔了六个。

直到金轮初现,雾气渐散。

湖州城的士兵和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串清亮的哈哈大笑声。

“裘统领,怎么湖州城大晴天打雷了?”杨继安调侃道,“难不成是天降罚雷?”

段衡眯着眼远眺,问裘光:“这就是昨日劝降的小子?”

“嗯,忒能说了,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裘光郁闷道。

他到现在心神还没缓过来。

段衡朗声回应:“什么天降罚雷!不过是你们弄出来的鬼把戏!”

“对!都是你们庆军弄出来的鬼把戏!”裘光嗤笑道,“用这些鬼蜮伎俩就想让我们投降?门都没有!”

杨继安问霍延:“打不打?”

霍延肃目:“打!”

湖州军心不稳,士气低迷,不趁此机会攻城,还等什么?

他一声令下,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喊杀震天。

裘光迅速对段衡说:“此处危险,你先回府衙!”

“你要当心。”段衡目露担忧。

裘光冷嗤一声:“不过这么点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厉声下令:“弓箭手准备!滚木准备!礌石准备!滚水准备!”

用滚水而非滚油,是因为湖州穷得只有水,没有油。

湖州的弓箭制备并不精良,射程大概也就五六十步远。

庆军在五十步外停下,竖盾牌遮挡箭雨。箭矢划过长空,抵达盾牌上时已经不剩多少力道了。

它们击中盾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庆军弓箭手于盾牌后张弓。

他们的装备完全碾压湖州驻军,且各个箭术卓绝,百步穿杨。

一时间,湖州城上空被箭雨笼罩,庆军未进一步。

湖州城楼上死了一些士卒,倒是庆军这边并无多少伤亡。

裘光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他仔细观察庆军阵仗,忽地心头惊跳,问左右:“庆军有步兵三千,这人数怎么对不上?!”

左右副统领闻言,不由定睛望去,皆是一惊。

“会不会尚有一部分庆军留在营地?”

裘光问:“你他娘的攻城不带足兵力?”

“……”

左右皆沉默不语。

裘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口一阵慌乱。

“北门和西门如何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

裘光死死盯着城下的庆军,他们龟缩在五十步外,哪有什么攻城的迹象?

他被骗了!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快派人去探!”

与此同时,湖州城北门已经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霍延在东门投掷震天雷,真正目的是为了吸引湖州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罚雷”这种迷信的招数,对普通士卒和百姓来说有用,但对裘光和段衡根本就没用。

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而已。

真正的战斗是在北门。

湖面水汽充足,雾气比陆地上还要浓重。

江波率水师于北门湖面停留,船上携一应攻城用具,还有一千余步兵。

因为雾气太大,放哨的渔民根本看不见他们。

北门外建了水寨,要想攻入北门,必须要拿下水寨。

大雾茫茫,不辨方向,该如何抵达水寨?

好在江波等人行船多年,极有经验,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能大致判断北门的方位,估算出距离。

“差不多了。”江波道。

立刻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并将包裹了桐油和燃料的箭尖放入火盆中引燃。

火箭咻然迸发,淹没在浓浓迷雾中。

下一刻,便听一道惊呼:“怎么回事!哪来的箭!”

江波扬唇一笑,对元铭道:“看来我这手艺还没退步嘛。”

他在水上有种天生的直觉。

元铭无奈:“行了,听到声儿了,咱们快过去吧。”

水寨的兵也不傻,他们迅速集合起来,试图抵御陌生来客。

箭矢在浓雾中横冲直撞,撞到大船上,又掉落水中。

江波拍拍手下的兵:“该你们上场了。”

擅长水性的士兵立刻潜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游向水寨。

金轮冒出了一点头。

橘色的光线穿透雾气,带来了一丝光亮。

水师前锋潜至水寨附近。

长久训练出的能耐,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水寨守兵的不可置信下,他们很快掌控了水寨。

雾气散了一些。

庆州战船靠近北门水寨,江波对周满道:“接下来就交给周千夫长了。”

他们水师只负责水上作战,不负责攻城。

周满抱拳以示敬意,遂立刻率兵上岸,攻取防守空虚的北门。

青龙湖对北门来说,一直都是天然屏障,故裘光在北门部署的兵力非常少。

且早晨城中所有人皆被东门震天雷吸引注意,北门的防守极度松散。

周满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师,他们飞速攻上城墙,干掉守军,直奔湖州城府衙。

东门那边还在时不时炸雷,搞得全城人失魂落魄,加上雾气遮掩,是以,周满等人入城后,竟少有人发觉。

暖融的晨光照在脸上,裘光却觉得心底发寒。

他瞪着城下不挪一步的庆军,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浑身都在颤抖。

忽有士兵来禀:“统领!不好了!庆军攻下了府衙,知府大人也被擒了!”

“轰隆——”

仿佛有更可怕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响。

裘光终于意识到,他们中计了!

庆军声东击西,在东门牵制他们的主力,同时暗中派遣精锐攻破防守空虚的城门。

可是,裘光怎么也想不通,庆军到底是怎么攻破城门的。

按理说,他在西门部署同样周密,南门多山地,易守难攻,北门临水,更不必说。

庆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攻的又是哪个城门?

府衙都被占了,知府都被抓了,他们还有打的必要吗?

湖州驻军士气大减,一个个望着不远处的庆军,根本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裘光很不甘心,但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不甘心。

“湖州的诸位将士!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跟着咱们庆州一起勤王不好吗?裘统领,现在天下都乱了,你以为你们湖州还能独善其身?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势力,你又何必舍弃庆州的美好生活,跑到别人手底下接受奴役呢?”

杨继安在城下大声喊道。

裘光:“……”

能别再吹庆州了吗!他不信!

“统领!知府大人在楼下。”有士卒禀道。

裘光立刻转身去看。

城楼下,段衡被绳子绑住,正苦笑着仰首看向裘光。

他们自诩部署严密,却在短短时间内被人打得这么惨,何其汗颜!

周满将刀架在段衡脖子上,大声道:“裘统领,咱们庆州也不想跟湖州为敌,您不如打开城门吧。您放心,咱们庆军绝对不会伤害老百姓分毫,也不会掠夺老百姓的东西,咱们都是讲道理的!”

“……”

周围百姓战战兢兢。

讲道理为什么还要攻城?

裘光没说话,段衡却开口了。

“请问,范公所著《观庆赋》到底是真是假?”

周满摇首失笑:“范公宁死也不屈从史明,段知府为何还要心存偏见?世子殿下从未逼迫过范公,一切都是范公自愿的。”

而以范文载的性情,他必然不会对自己的见闻夸大其词。

段衡愣住,随后惭愧笑道:“是我以宫笑角,自以为是。”

是他一叶障目,只看到庆王世子争夺天下的野心,却看不到庆州真正的面貌。

他太自负了。

本以为自己能将湖州守护成如今这番安定的光景,定不比别人差,又何必让别人来胡乱治理湖州呢?

他将庆王世子视为狼贪虎视之人,与越王、天圣教并无不同,却忘了,庆王世子本就拥有讨伐史明、整顿乾坤的资格。

而今日之战,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他郑重问:“庆军当真不会伤害百姓?”

周满颔首:“不会。”

他身旁跟着千余兵卒,皆大节凛然,气冲霄汉。

段衡心知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反而徒增伤亡,遂抬首看向裘光:

“裘统领,开城门吧。”

裘光身形猛地一颤,怵目惊心道:“段衡!”

“裘统领,咱们尽力了。”

他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湖州城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不知道等待湖州城的将会是什么,他只能赌,赌庆军的话是真的,赌那位世子殿下是仁慈的。

裘光痛心疾首,眼眶通红。

却也清楚,湖州城大势已去。

他狠狠拍向城砖,不得不下令开启城门。

震天雷之后,湖州驻军和百姓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裘光一声令下,城门缓缓开启。

城内守兵和百姓,自发站在街道两侧,等待庆军入城。

周满依旧擒着段衡,以防万一。

裘光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立刻被庆军押住。

片刻后,庆军贝联珠贯,济济跄跄,井然有序地进入湖州城。

金芒万丈下,霍延纵马踏进颓败的城池,左右匪匪翼翼,讲若画一。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令人震惊的不是他俊美的容貌,而是他富于春秋的年岁。

霍延看一眼杨继安,杨继安立刻会意。

少年扯着嗓子喊:“各位乡亲不用担心,咱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老百姓面面相觑,却强忍害怕没有离开。

段衡笑着说:“大家都回家去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庆州的军爷,段大人和裘统领都是好人!军爷能不能不要杀他们?”

杨继安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杀了他们?别胡思乱想,都回家去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得到承诺,老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

街道上只剩下庆军和湖州驻军。

霍延吩咐道:“李树、周满,你二人率两千人暂时留守湖州。”

“是!”

他又转向段衡和裘光。

“请二位走一趟庆州。”

其余驻军暂时留在湖州由庆军监管。

从湖州到庆州,得先经过沧州。

而今,沧州已经成为楼喻手底下的粮食生产基地和海贸基地。

段衡和裘光,一踏上沧州地界,便被眼前茂盛葱郁的景象所吸引。

“有这样的长势,今年不愁丰收啊。”段衡由衷感慨道。

杨继安凑到他们跟前,骄傲道:“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你们殿下才十七岁吧?他真有这么大能耐?”裘光不由冷嘲。

他一个手下败将,倒是瞧不起别人来了。

杨继安一针见血:“要是不厉害,裘统领亲自守城,怎么连一天都没守下来?”

“还不是你们搞的小把戏!”裘光郁郁道。

要是正面交战,自己不一定会输!

杨继安白他一眼:“输不起!”

为了运输便利,沧州城而今主干道多以水泥路为主,单是这平坦干净的水泥路,就足以让段衡、裘光二人惊异感叹。

“是我狭隘了,之前竟以为范公……”段衡摇首苦笑,“若能见到范公,我定稽首告罪。”

裘光无奈:“亲眼见到之前,不愿相信乃人之常情。”

毕竟《观庆赋》里将庆州描述成天堂一般的存在,谁愿意相信?

段衡道:“就算不信文中所言,也要相信范公高风亮节。”

“我看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裘光道。

段衡索性不再和他争,而是找杨继安攀谈起来。

他相貌周正,气质清和,说话又有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为阶下囚,却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我不是将军,我叫杨继安。”

“杨小兄弟,不知有没有《观庆赋》文稿,我想再拜读几遍。”

杨继安呲牙一笑,“你还真问对人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文稿,小心翼翼展开,不舍地递给他。

“你可要小心点,别弄坏了。”

段衡见他虽为行伍,却这般珍惜文稿,不由好感陡增。

“看来小兄弟也推崇范公?”

杨继安摇头:“我就是觉得他写得好。”

“范公所书,自然是锦绣华章。”

“我是说,他写的庆州城特别特别好!”杨继安一脸认真。

段衡一愣,不由笑出声来。

“你说得对。”

他低首仔细研读文稿。

打破偏见后,他越读越觉得血脉贲张、热泪盈眶。

读书时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揽辔澄清,当官后他就想着一定要砥砺清节、安民济物。

他为官十数载,自诩恪尽职守、细针密缕,上不辜朝廷,下不负百姓,是以初阅《观庆赋》,便觉庆王世子哗众取宠,为了攫取政治筹码,竟用这等荒诞的文章哄骗天下人。

他深知治理州府之难,根本看不得这般高谈虚辞传颂天下。

只可惜,他忘了一句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倘若他能下马看花,倘若他能虚心探求真相,便不会井蛙语海、斑鸠笑鹏。

旁观的裘光简直惊了。

素来坚韧不屈的好友竟因一篇文章泪洒衣襟。

“段衡,你莫不是疯了吧?”

段衡遥望远处,深深叹道:“裘光,我只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对不住湖州百姓。”

“休要胡言!”裘光皱眉道,“你要是做得不好,世上还有人做得好吗?”

段衡目露期待。

“那咱们就一起看看庆州吧。”

六月初三,霍延率千余人返庆。

楼喻正在新城总衙忙于公务,没法抽身去南门迎接。

经过一次全方位、多层次、大规模的人才选拔,而今新城衙门、新城学院、新城书坊、新城医院皆填满了人。

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整个新城越发焕发出勃勃生机,整座城蒸蒸日上、日新月异。

新城庆荣学院开学日期定在八月秋收后。

现在已是六月,必须要做足准备。

学院设院长一名、副院长两名以及教习夫子若干。

楼喻自己当了个荣誉院长。

虽只是荣誉,但头一年的事情还得他亲自操刀。

庆荣学院与其他私塾、学堂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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