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 / 2)

在艺术团的这段日子,是鸢尾活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光。

他跑遍了大盛各个州府,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这些经历不断激发他的创作灵感,让他沉浸在乐曲中不可自拔。

不久前,他去一处乡镇演出,听到当地的乡音俚语,这种语言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他不由倍感新奇,遂深入研究了一下,打算创作出符合当地风情的曲目。

听闻东安王召唤,鸢尾本来被打断思路的烦躁瞬间消散,立刻起身赶往东安王府邸。

他来时,楼喻正伏案写字。

“奴拜见王爷。”鸢尾恭敬地行了一礼。

楼喻头也没抬说:“陛下联络上了你们的组织,策划了一场刺杀案。”

鸢尾懵了一下,抬首望向他。

“王爷……”

楼喻终于写完信,将信装入信封,抬眸看着鸢尾,温和平静道:“你似乎并不惊讶,所以说,惠宗留下的组织,真的还会继续为新皇效力?”

鸢尾跪在地上,辩解道:“王爷,奴真的已经脱离组织了,奴来庆州,只是为了讨生活,不是另有目的。”

他担心楼喻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当今圣上派来的细作。

“我知道,”楼喻笑了笑,“你离开京城时,陛下还在去往西北的路上,怎么可能是陛下派你来的。”

鸢尾松了一口气:“王爷英明。”

“但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楼喻收敛笑意,语调低沉,“你们的组织能存活至今,说明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何以你不顾危险,非要逃离京城,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呢?”

鸢尾秀目睁大:“因为奴想要自由,奴不想再像阴沟里的老鼠那般活着了。奴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正好听闻王爷讨伐逆贼,就下定决心来庆州。”

“自由……”楼喻淡淡道,“如果你真想要自由,我倒是觉得合唱队困住了你,我可以放你自由。”

鸢尾:“……”

他惊惶问:“王爷何意?”

楼喻认真道:“我放你自由,不好吗?”

鸢尾俯首泣道:“奴现在过得很开心,没觉得不自由。求王爷开恩,让奴留下来!”

“说吧,你来庆州到底是为什么。”

鸢尾张了张口。

楼喻:“你若不说实话,本王立刻将你逐出八州。”

鸢尾:“……”

他垂首静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楼喻,神色恭敬道:“奴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规矩如此,奴不得不遵从。”

楼喻问:“什么规矩?”

“惠宗自缢后,京城的皇室宗亲,除太子外,全被叛军杀害。组织群龙无首,只能另寻新主。”

他双目灼灼看向楼喻:“各地藩王皆为楼氏血脉,所以……”

“所以你们就被分派到各地,探查各个藩王的底细,再决定日后跟随哪位主子?”

“并非分派,而是自愿。不过当时叛军入城,组织的确难以为继,奴是自愿来庆州的,这一点,奴没有欺瞒王爷。”

楼喻不由笑了,“既然陛下已经登基,为何你还留在庆州?”

“是庆州的见闻让奴选择留下。鸢尾郑重道,“奴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明主。”

“仅仅如此?”楼喻不信。

“还有,汤诚日益嚣张,当今圣上无法将其压制,天下唯有您才能清除奸宄,重振楼氏江山!”

楼喻:“……”

如果鸢尾说的都是真话,说明这群组织是完全忠于楼氏宗族的,至少是忠于龙椅上的人的。

“你们组织是何时建立的?宗旨是什么?到底听命于谁?”

鸢尾交待道:“是太祖皇帝所创,只听命于皇帝。”

楼喻目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所以,你现在是听命于圣上?”

鸢尾立刻俯首磕头,解释道:“若遇战乱,可另寻新主。奴既已寻了新主,便不再听从京城调遣。请王爷明察!”

楼喻诧异:“这么随便的吗?”

“……”

鸢尾失笑,“只是为了规避异心。”

楼喻懂了:“也就是说,从你决定来庆州起,你就无法再回权力中心了,对吧?”

“是。”

楼喻叹道:“那可就难办了。”

鸢尾眼眶微红:“求王爷不要赶奴走,奴以后一定会谱出更多的曲目,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热爱创作。

楼喻道:“陛下春耕遇刺,一定是他们的手笔吧。”

此事鸢尾不知,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了。

“奴听说汤诚掌控京城内外,陛下能暗中调动的,恐怕只有他们。”

“你们是如何联络的?”

话已至此,鸢尾自然知无不言。

他交待完联络方式,却提醒道:“王爷,即便奴能够联系上他们,可奴已被组织除名,他们不会理会奴的。”

他以为楼喻要让他去联系京城的组织做事。

楼喻却笑了:“无需你做这些。我只想要知道,你们是如何与陛下互通消息而不被人发现的。”

鸢尾心思玲珑,“奴明白了。”

他提醒楼喻道:“可奴手中已没有证明身份的凭证,即便王爷派人暗中联系陛下,陛下也不一定会相信。”

他们输送消息,必须留下身份印记,否则无效。

楼喻意味深长道:“我不需要他相信,我只需要他看见,以及别人看不见。”

如果他没猜错,楼秉自导自演了一出春耕被刺的戏码,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给禁卫军换血。

这是宫门的第一道防线。

抵挡不了汤诚的数万大军,但可能对汤诚的计划产生一定的阻碍。

混淆皇室血脉不是一件小事。

可是,汤诚的势力何其庞大,仅仅是更换高级将领,就一定能拦住汤诚的计划吗?

想要将一个孩子换进宫,对汤诚来说,并非压雪求油。

也就是说,楼秉此举的意义不大。

那么,楼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楼喻站在楼秉的角度细细思量,刨除一切不可能,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楼秉想和汤诚鱼死网破。

但双方实力悬殊,楼秉就算竭尽全力,最多也只能砍掉汤诚一丝丝血条。

皇嗣又该如何解决?

大盛没有亲子鉴定,没有人能证明汤贵妃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一旦楼秉身死,汤诚依旧可以拥立“小皇子”,辅朝摄政。

如此一来,楼喻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不利。

他不知楼秉具体计划是什么,但从数据分析来看,楼秉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楼喻不愿坐以待毙,他必须要掌握主动权。

既然楼秉能在汤诚的监视下与皇室暗中培养的组织互通消息,说明这个组织一定有别人发现不了的输送消息的渠道。

而楼喻,只需要这个渠道。

他让鸢尾将消息传递的渠道教给冯三墨,后交待冯三墨:“按照我的吩咐,将计划传给楼秉。”

“若他不信呢?”冯三墨问。

没有凭证,楼秉怎么可能会相信凭空出现的计划书?

楼喻淡淡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为了尽可能保证楼氏江山的延续,楼秉不得不顺着他的计划做。

除非,他想做失去楼氏江山的千古罪人。

“还有,这封信,由暗部尽快送往占南,亲自交到二郡主手中,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是!”

冯三墨领命退下。

楼喻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要是某人能替他按按就好了。

念头刚升起,霍延就踩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廊下。

格外英武挺拔。

楼喻蓦然笑了,仿佛倦鸟归林,满心的疲惫都找到了安歇之处。

他的指尖还按在太阳穴上。

霍延眉头蹙起,迅速净了手,行至他身后,轻柔地按了起来。

“切勿忧思过重。”

楼喻慵懒地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道:“楼秉已经打算孤注一掷,我断不能什么都不做。”

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他需要主动掌控局势,而非被动应对。

白驹过隙,流光瞬息。

嘉熙二年三月十五,朝会时,楼秉破天荒没有出现。

朝臣议论纷纷。

要知道,以前不管身体状况再差,楼秉都会准时坐上龙椅参与朝会。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皇帝真的快不行了?

汤诚着人去询问,片刻后得到消息,说是皇帝被噩梦魇住了。

啥?

做个梦都能魇住,那得是什么可怕的梦啊。

而今皇嗣尚未诞生,汤诚自然不可能让楼秉出事。

他问:“可请太医瞧过了?”

“正是瞧了太医,才耽搁了上朝的时辰。”

汤诚道:“那陛下今日可还会上朝?”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内侍的高喊:“陛下驾到——”

楼秉面色苍白地踏入殿内,一边上台阶,一边晃着脑袋,俨然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坐上龙椅,朝臣尽数跪下行礼,唯有汤诚只行了半跪之礼。

楼秉虚声弱气道:“都平身吧。”

身旁内侍适时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当然有事,一个接着一个地捧着笏板出列。

他们废话连篇,讲的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正经事一个都不敢碰。

楼秉俯视殿中的朝臣们,黑沉沉的眸子透着几分阴郁。

他忽然开口道:“这些事先放放,朕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似乎总有人嗡嗡嗡地说个不停,是不是被你们念叨多了,产生了幻觉?诸位爱卿,朕这头疼的毛病该如何治啊?”

有人出列:“应是陛下休息不足,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啊!”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保重龙体”。

楼秉心中冷笑。

嘴上说着让他保重,可明知汤诚害他,真正愿意站出来的又有几人?

一群道貌岸然的蠹虫!

早朝结束后,楼秉因为头疼,在内侍的搀扶下回寝殿休息。

寝殿内外皆有耳目监视。

大概一炷香工夫,楼秉突然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眼眶通红,面容悲戚,整个人披头散发,魂不守舍。

内侍立刻进来询问:“陛下又被魇着了?奴让人去叫太医!”

片刻后,太医来了。

替楼秉诊脉后,还是那句话:“陛下许是忧思过度引起的梦魇。”

楼秉怒色道:“就没有解决的法子吗?!”

“微臣给陛下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滚!”

然而,安神的药剂也没用,楼秉晚上睡觉时再次被魇住,睁眼后整个人显得尤为诡异。

太医来时,只听楼秉幽幽说道:“朕见到先帝了。”

内侍和太医全都吓得跪地不起。

“朕还听到先帝骂了朕。”

“……”

殿内一片沉寂,只闻粗重颤抖的呼吸声。

楼秉嗓音嘶哑,语调诡异,面色苍白如鬼魅,在昏暗的殿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太医心里咯噔一声,陛下莫非是犯了癔症?

长久的压抑下,陛下忍无可忍以致于发了疯,并非不可能。

楼秉走近他,语调更加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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