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盛派人来长乐宫请我时，我正在看着怀夕写字。

听闻了皇帝近日所为后，我对福盛道：“公公也该是明白的，本宫与皇上之间关系已不似往日亲厚，本宫只怕是实在爱莫能助。”

福盛道：“皇后娘娘，就去瞧瞧吧！您要是再不去，只怕是哪天就见不到老奴了！”

最后，在福盛的再三请求下，我去了勤政殿。

一绕过廊道行至殿外，便是又一次听见了皇帝的怒呵：“兵呢？粮草呢？朕派去的人呢？为什么没有消息？”

“...........”

“呵！朝中！朕还活着呢！这群酸腐书生就想着要让太子继位了！那干脆朕就直接将这皇帝之位让给太子算了，还给太子拨权，说朕的决策比不上太子，没有老子哪里来的儿子！”

“............”

“安家？如今还拿着血脉与朕说事了是吧！若是没有朕，他就算是安凝华生的，他也当不了太子！”说完便是一声极响的瓷器碎裂声。

“............”

“白眼狼！全是白眼狼！和天启顾慕云一样全都是白眼狼！杀！都该杀！都该死！”

“............”

我站在门外迟迟迈不动步子，听着皇帝的怒声，我的手攥的越发紧了，我看向福盛道：“福盛公公，本宫不是不愿去瞧皇上，只是您也听见了，他如今都如此说孝懿皇后了，更不要提本宫了。”

福盛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朝我一礼：“原是奴才为难皇后娘娘了，只是奴才自幼便跟在皇上身边，看见他如今这般模样，奴才也属实是于心不忍。”

我将福盛扶起：“公公忠义本宫自是知晓。只是如今局势如何，公公也应是心下了然的。天启出兵蹊跷，朝臣此番倒戈也像是有人蓄意而为之的。棋下到了这样的地步，公公，败局已定了。”

福盛没再言语，只是又再次叹了口气。

离开勤政殿在回长乐宫的路上，我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如今这盘尾棋的局势。

明霞说过，太子真正的盟友是天启是顾慕云，天启扰境，看着来势汹汹却一直无所实质动作。

但大盛兵力除了本身就驻扎在北疆的靖安军外，其余三方主要兵力皆是一时难以调动，西北军自前两年元气大伤后至今未能恢复，还要防御西北诸国的侵扰。

东边穆州军因着离京城最近，近海又时常有倭寇来犯，倭寇难缠，故而也不能随意调动。

南边云城驻军要防范无赖西楚。

因此，此遭天启一朝动作突如其来不说，皇帝也是毫无防备。

若此事真是太子与顾慕云联合的手笔，我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妙的。

但更妙的是，太子在朝堂上走的这一步棋，原来当时他与皇帝争执是要增兵北边防御还是南边防御时就已然是在埋线了。

他是料定了他的父皇定然是更在意西楚的，所以他便故意提了天启，后来西楚也果然是搞了些事情出来。

因为太子决策失败，让皇帝对太子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他觉得太子到底还是个孩子。

可惜，就是这个孩子，勾结天启，一朝天启事发，朝堂之上，他只要让心腹大臣稍作引导，这些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的大臣便很快会反应过来，太子之前是多么的有远见。

只要有三两个有了这样的声音，妥善利用起来这股子舆论，便足以掀起如今这样的风波。

皇帝这两年精神不济，头痛症时常发作之事不算是什么秘密，外患加之这朝堂口诛笔伐之忧，必然会使他的情况更加严重，如此一来，他便更是难得人心了。

朝堂风向照着如今的局势再吹一吹，皇帝这边只怕就什么也剩不下了。而这样对他来说无异于是在诛心啊！

他用了几十年谋划经营的朝堂一时间竟是被自己的儿子算计至此，估计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地方。

其实皇帝是谁，对朝臣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皇帝是明君，哪怕不是明君，中庸之治，对天下无害，他们便也都会继续辅佐，继续将朝堂天下运转起来。

各中嘛，就是腐朽时间长短的问题了，过于集中的皇权，和过于分散的权力，对王朝而言都算不得好的。

父子相争，看他们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样的报仇方式是比如今这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瞧着要更解气的呢？

倘若我安家还在，倘若我祖父与父亲如今还在朝堂，李滇又何至于此？

我望着天边飘过的一朵轻飘飘的云，在心中嗤笑道，‘祖父，您瞧见了吗？您当年一手相信辅佐起来的皇上，如今也是要尝到他该食的恶果了。’

真是痛快！

入夜我裹着厚披风，拎了一壶酒，坐在海棠树下，喝一杯，往地上浇一杯，忽的想起了与皇帝大婚时的事。

当时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龙的婚服礼冠站在高台之上，我一步一步在群臣的注目中登上了层层阶梯，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向我伸出了手，那手很凉很凉。

他面上挂着笑，但那笑却也是未达眼底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寒意，就好像纳我为后，他是受了多少的委屈似的。

新婚夜，红烛摇曳，长乐宫中礼未尽，他却是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着说：“也不是头一遭了，用不到那么多的虚礼。”

你瞧，多无礼啊，他当时可会想到从那往后，与我会这般的不死不休。

想到此，我也仰头喝了一口酒，凉酒入喉，从内而外冷透了。

无能为力的事经历多了，哀莫便大于心死了。

虽然心中还是担忧着我的父母，可是却又很希望这时局，这世道可以再乱一些，太子的收盘再快一些，让我再瞧一瞧他们父子相斗，父子相残还会发生些什么。

太子以为他斗倒了他的父皇便真的可以证明自己了，可是他错了，这世上若是没了皇帝，他就会彻头彻尾变成一个比皇帝更要孤单的孤家寡人，

或许他会千秋万代成为一个明君，但，他的孤独会一直围绕在他左右不会得到丝毫的消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