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阿九听到十八今日晚膳是在芷兰殿用的,一双温和的眸子瞬间一亮,一股由衷的高兴从内心升腾而起。偏头看着已经走到身边的十八,阿九不无惊喜地问道:“娘娘是个极和善的,你怎会那样紧张?留你用膳大大方方即可,这样小家子气可不是能够讨人喜欢的,我回家之前与你说过的啊,怎么一紧张便还是控制不住吗?”
阿九问得真切,十八便也少了许多负担,看着阿九轻轻点头,而后便是颇为苦恼地开口说道:“娘娘气质高华,在她的面前,连呼吸都要不会了,更别说记着嘉琰姐姐说的那些话了。还是走了这么一路,我才从方才的呆傻状态之中回神,娘娘怕是再不肯见我了。不过这也不要紧的,到底与惠妃娘娘那样高贵的人同桌用膳,已然是三生有幸了。”
十八看着阿九眼角微抽,知晓自己又说错话了,一时间不由开始回想,自己的错是出在了哪一句上。只是,都不及她细想,阿九便是无可奈何地开了口:“见天儿地与您说了也有一个月了,您是公主,是天子之女,您自有您的尊贵,何以就是记不住呢?自轻自贱,往常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理解。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见十八面上又出现了叫自己头疼不已的惶恐,阿九心知自己也是着急了。到底已经刻进骨血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个月便能够将其扭转呢?能看到改变,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是以,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阿九心间的感触也平稳了许多,看着十八的眸子又变得温和,耐心说道:“但是从你走出青云阁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再不是只能依靠轻贱自己活着的人了。一昧地顺从,无法换来绝对的安全,所以,需要适时地改变。”
“嘉琰姐姐......”
在遇到阿九之前,从未有人如此耐心地对待十八,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明明她,十八湿漉漉的一双眸子看着阿九,明明她也只是一个比自己才大了两岁的年轻姑娘啊!但是在十八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之中,所接收到的最大最多善意,般源自阿九。是以,十八很难不敢动,相应的,也更加的愧疚。
全心全意为自己谋划了许久的姐姐失望了,着实是一件叫人心间抱憾。尤其又是十八,本也没有什么人会帮助她,教导她,并为了她之后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出谋划策。哪怕是亲生母亲,都未曾做到这般程度。毕竟,十八的生母也不过是随着当年参加选秀的各地秀女一道入了宫,本也只是一个生得相貌端正的村女。一生最大的变数,便是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时候,遭遇了不该承受之事。
一朝有孕,也不过是个选侍就将其打发。终其一生,她的见识与能力,也不过是尽力保护十八出生长大到三岁,便撒手人寰。虽然十八对于生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多多少少这些年的生存之道,也是受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人生来便有反骨,被伤害第一反应总是反抗,但是十八却是从未有过,除了受生母影响,很难想到其他缘由,毕竟世间当真没有生来懦弱之人。
透过十八可以想见,那样懦弱的一个人,花费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折辱才能将一个孩子护到三岁,各种情节都无需多想。更何况,如今的十八,虽然阿九没有见过其生母,也无人谈论那早已经被人忘记了的可怜女子,但是阿九还是透过如今的十八看到了那个早已被人忘却的影子,也看到了那个已经被自己抛弃的过去。
相似吗?并不。毕竟曾经的岁月,到底也不至于就到了自轻自贱的程度。但是每一日承受的煎熬与苦楚,阿九却是能够感同身受。朝不保夕的日子,身不由己的苦痛,都是阿九曾经经历过的岁月。阿九能够在这里看到曾经的影子,自然也会在心软过后对十八倾囊以授。自己都能够完全抽离,假以时日,十八也一定可以。
是以,眼见十八感动的眼眸,阿九温暖地笑着摇头:“公主,不要被过去的习惯左右了今后的人生。虽然已经养成的习惯,想要改变的确困难,但是只是难,不是做不到,公主需要更加自信一些才行。”
虽然嘴里还是说着鼓励的话,但是阿九的内心,却是早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建立自信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过程,尤其是十八这种,本就不知自信为何物的孩子。要想她拥有一些底气,除了被承认身份之外,旁的一概都无法叫她真的自信起来。但是被承认其身份,何其困难。
阿九看了一眼还虽然茫然,但是却也认真思索的十八,轻轻地叹了口气,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姑娘,要如何得到她最需要的承认与肯定呢?尤其是,自己最多也只能帮帮她过得比从前的生活更好一些,但是其他的,怕是有心无力了。终究,阿九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胡椅,自嘲一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定呢,怎么就那样轻易地替他人做了决定呢?
但是若是不帮忙的话,阿九终究也是做不到的。一如当年,执意要撮合二哥哥与落雪的那个自己,也是因为那过分相似的情景。其实理智之上,阿九是明白自己完全不需要对她们的处境多加留意,只是,如若不做些什么,帮着当年的落雪如今的十八的话,阿九相信自己会寝食难安。
其实不止当年的陈落雪与如今的十八公主,阿九已经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在未来,只要出现下一个陈落雪或是十八公主,自己都会想要为她们做些什么。因为,在这样的人身上,阿九总是能够看到过去的那个自己的身影,虽然帮了她们也不代表着曾经的自己便少了苦难,但是至少,不会叫自己在看到的当下,又开始伤怀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