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迅速且愉快的,阿九打消了前往祈运台的念头,毕竟丢人这词儿,阿九着实是有些犯怵。只是祈运台虽是去不得了,但是七夕夜市,本就有许多去处可供选择。阿九与杜仲杜若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随处逛着,半点没有及早回家的意图。自然,也非阿九性子野玩忘了时间,不过是出门去侍郎府之前,阿九便已经跟长辈们报备过了。
都知道阿九虽然来了帝京这么多年,但是许多节庆日,都只身一人在宫里度过。是以,今年有机会去见识一番帝京七夕女儿节的热闹,家人们也是乐见其成。
是以,当阿九正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杂耍的伶人们的表演之时,半点也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随着人流一路到了南市。这边更加的热闹,相应的,也更加的鱼龙混杂。毕竟三教九流皆汇聚于此,因为他们南市更加丰富,但是也无从避免的,也比东西两市危险复杂了许多。
“姑娘,您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多危险啊!”
将阿九的注意力从各种危险且刺激的表演之中拉回来的,是牟三气喘吁吁的声音。循声而望,阿九只见牟三汗流浃背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不免有些惊愕。环顾一圈,看着这边如织游人衣裳打扮已经差了许多,知晓自己这是到了平民区的市集当中了。虽然阿九已经在大历作为特权阶级生活了十四年,但是骨子里还是没有将自己当做贵族的意识。
虽然也是因为哪怕是十年前,世人眼中的贵族绝对不包括陆家,毕竟贵是要论及出身的。然而,十年过去,随着陆家的发展壮大崛起,尽管没有贵族之名,但是在寻常百姓眼中,却是与世家相差无几。尤其是陆家枝繁叶茂,且后代个个都是钟灵毓秀的,隐隐也有了几分钟鸣鼎食之家的气韵了。
但是阿九,姑且先摒弃其来历不提,就只是论及这么多年在宫里的生活,处处小心时时谨慎,难免就多了几分瞻前顾后的周密。这没什么不好,但是却是少了许多世家贵女源自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在意,遇事也总是比旁人更显得少了几分张扬几分底气。
意识到了自己竟是头一次踏足到了平民区,阿九一时之间倒也顾不上那精彩的表演了,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却是不住地张望打量着身边一张张或惊异或开怀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阿九甚至觉得,似乎这样的生活才更加的惬意。想笑便笑,想闹便闹,自由自在。但是此念才一冒头,阿九便立刻打了个寒颤,毕竟自己曾经的生活虽然也被约束很多,终究比现在自由。
底层有底层的自由,自然也有阿九不能承受的苦难。曾经的结局阿九始终不曾忘怀,是以,她为自己竟然生出了对这所谓的自由羡慕之心,甚至还欣赏起来劳苦大众难得送快的神情,阿九便觉得心间一阵难耐。那些人面上的欣喜,哪里会是常态?不过是偶尔的欢愉,繁重的生活总是试图将人们彻底压垮,人们与之对抗的方式,除了承受之外,便是偶尔的麻醉与麻木。只有如此,人才不会被鸡毛蒜皮的苦难彻底压倒。
这样的生活,自己居然还能生出好整以暇的心态欣赏,阿九只觉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实在是过得有些过于好了,竟然还真的有一瞬间,认为这些人眼下的神情便是他们的日常,甚至于,还在内心感慨,大历果然国富民强。
一个人,若是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会是一副怎样的模样呢1?阿九从前未曾想过,也极力避免自己再沾染上过去的一切。但是这样真的对吗?阿九没有答案,只是一想到自己竟然会那样看待平民百姓,就觉得有一股子从内心深处缓缓升起的恐惧,由内及外,将自己一层一层地包裹了起来。
阿九无暇去考虑自己不舒服的更深层的原因,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刨根问底之人。许多事情想不通,丢开便是,尤其是深究下去只会让自己失控的时候,阿九或许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但是对未来不好的感知能力却是极强。更何况惊惧之下,阿九眼中的光芒不再,只是自顾自地甩了甩头。
不能深想,那便不想,不可多问,那便不问,这是阿九一贯的做派。尤其是,不论是牟三话里的感慨,还是自己曾经的经历,都告诉了阿九底层永远都是一个充斥着温和与暴力,简单与复杂的族群。是以,这个时候对于牟三的话,阿九也是深以为然。轻轻地拉了一把还在聚精会神盯着场上表演的杜仲与杜若,而后阿九低声说道:“太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阿九便看着牟三微微颔首,又对着杜仲轻声说道:“记得给他们些赏钱!”
尽管哪怕是杜仲眼中都是念念不舍的神情,但是阿九的话也有道理,虽然可以在外头多玩些时日,但是大家闺秀却也没有玩到了更深露重才归家的道理。先不论外头各处潜藏的危险,就只是以教养论,也不应该。是以,杜仲的眼眸迅速地锁定端着黄铜钵接赏钱的小幺儿,一个对视,对方便领会了杜仲的意思。
自小过的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活,眼疾手快察言观色自然也是他们这些人掌握的基础技能。一看阿九一行人穿衣打扮神情气质便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这些个讨赏的娃娃心里头早已经有了盘算。只是顾念着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姑娘们出手皆是不凡,且教养都极佳,不存在白看了他们表演的心思,是以,他们也都只是时时留意着,不得默许半点也没有主动凑到跟前的讨嫌举动。
是以,当他们敲着手里的盆钵过来之时,专注于台上表演的百姓倒也自动的让出了一条路来。阿九就是在大家自发让出来的这条道上,顶着身后接了赏钱便千恩万谢的欢喜声中,开始寻找自家马车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