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远远地看着阿九,忽的便觉得阵阵委屈,明明那样美好,合该被世间人捧在掌心里呵护。即便不能得到所有人的关爱,至少一个美好无忧的未来,阿九是值得的。毕竟从小就是在蜜罐里长起来的孩子,整个陆家也一直处于蒸蒸日上之态,家大业大,性子养得娇心性极为单纯,本就不该被世间的脏污沾染,更不应该在泥淖之中沉浮。
然而,一想到先是婚事这一头上就委屈了多年的阿九,一朝竟要落得靠这一桩婚事来保护,已经是叫身边的人背地里暗暗嗟叹。
叹阿九命定的姻缘草草,叹阿九完美的人生唯一缺陷。尽管皇家的确是个顶好的归处,毕竟跻身士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一跃就从庶族摇身一变成了皇室成员,将来还会成为皇族宗亲,对于寒门出身的人家来说,任谁看来都不该再有所挑剔,即便是许陆两家,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发生。虽然不至于像其他人家那般渴求,但是毕竟如今的许陆本也不能单纯地将其视作寒门。但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谁也不会选择推拒。
而引人嗟叹,乃至于即便是阿九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也都要道一句堪称阿九人生唯一缺陷的婚事,由头所有见过了信王宁涛的陆家人,都心知肚明。太普通太寻常太平庸了,与陆家子们便不作对比了,甚至于许多寒门仕子都要比他来得出挑,这便叫人忍不住扼腕了。
不过在皇家,一个不出挑的皇子也不算十分的差劲,毕竟太过于出挑扎眼了,那么不是陷入至尊之位地角逐,就是落得早夭残疾的局面。哪怕既能够跟那至尊之位保持距离,且能在如今的乱局之中置身事外还保证了身体康健,也都在辛辛苦苦地装傻卖痴,以证自己没有与之相争的野心,自断其路。
是以,生而平庸的信王,何其幸运?他都无需每日以假面示人,只需如常生活便能够得到一切安逸,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傻人有傻福,若是与阿九定亲的并非这个自幼封王的皇子,即便是陆奉卿都得感慨一句信王命好。生而平庸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尽然全是坏事一件,在野心勃勃的皇室之中,愚钝反是最好的护身符。当然,这愚钝得是真的。
而信王年岁比那几个优秀得如人精一般的皇兄们,都小了许多,他真傻还是装傻,城府深重的哥哥们一眼就能瞧见。所以,将来不论是谁继位,为了自己的声名,只要这个弟弟在封地之上不做出僭越之举,都会好生地养着这个弟弟。左不过就是个富贵闲人,花些钱买个好名,即便是骨子里最为桀骜的平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然,这是信王作为皇室子弟,愚钝木讷是他的福气。但是作为女婿作为夫君,便不是什么好事儿了。并非愚钝之人没有未来可言,于陆家而言,家中儿郎众多,即便需要联姻选择也不少。根本无需搭上女儿去换取家族的荣耀,即便对于如今的陆家来说转型就在刹那之间。所以对于女儿家的教养,不论是这些年身在宫廷的阿九还是养在陆笛春夫妇身边的小十,比起许多寒门大户的姑娘家来说,都显得有些散漫。
毕竟,她们无需联姻,只需好好地生活,随心所欲即可。荣耀与尊贵,该是男人们的责任,女儿家只管接受享受即可,这是陆家人一致的观念。是以,尽管自小用心教养的女儿有朝一日倾心对象就是个愚钝木讷的傻小子,只要是自家姑娘甘心情愿,陆家人也会兴高采烈地发嫁。一切只问正主儿心意的人家,即便是对家中女儿的未来有无数畅想,也做了不少准备,但是出发点还是落在了姑娘们的本心所愿。
所以即便信王自小便能看出来平庸,但是阿九并不抗拒,所以陆笛春夫妇忍痛放手让阿九离开。也是因为这一次的放手,乃至于后面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纵然这些年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毕竟逢年过节的,同在帝京的阿九能不能与京中亲人们欢聚,当真也只能凭着运气。自然,过年是除外的。然而阿九从来都不曾表现出这样的生活有何处不好,家人们自然也只能顺其心意。
进而《摽有梅》传遍帝京之时,尽管家人们皆是苦笑,却也在这一刻将悬了八年的心放了下来。总算阿九并非迫于皇家,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之下与那傻小子共度余生。尽管不甘,到底还是庆幸更多一些的。两情相悦才是白头偕老的开端,尽管凭着年长的亲王们来看,皇子们其实并不热衷于后院养一堆人,也算得钟情专情,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总是阿九情愿。
是以,挑剔了八年的陆家准女婿,在《摽有梅》传出的那一刻,在陆家众人眼中总算是有了一个优点,即专情。成大事者或许不能以私人生活作评判,但是信王又无需成就一番事业,那么这些点倒也算是好的体现。直到这时,平素甚至都不愿提及这事儿的陆家人,这才开始积极备嫁。然而谁也未曾想到,几个月的时间,事情急转直下,阿九披露了真相的那一刻,饶是陆老夫人都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以接受这个焕然一新的孙女儿从前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点。
陆家娇女并不娇气,这一点固然出乎了陆家人的意料之外,但是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毕竟陆家人如若当真靠着天真善良,又如何在老牌世家大族与新晋寒门大户的夹击之下,成就了清流之首,名门典范之名。阿九并不像从前认知之中的单纯天真,当下,陆二夫人尤为欣喜,陆家负责天真的,有一个大嫂就够。
是以,当杜若知晓连这一桩原本看不上眼却能护住自家姑娘的婚事都要没了之时,已是不可思议,怔了半日。此刻再看阿九似乎就要飘然而去的背影,有泪如夏雨狠狠地砸在了地面,溅开了一朵稍纵即逝的水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