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坐,阿九捧起萸连上上来的热茶,浅浅地抿了一口,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盯着宁漾。其实也不过几日不见,但是宁漾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尤其是眼底淡淡的青色,可见这些日子她也不太好受。有些心疼,毕竟是那样投契的好友,但是就在阿九想要出口问一句之时,注意到宁漾唇角勾起的一抹带着嘲讽的笑意,阿九到底还是闭了嘴。
到了唇畔的话,也就随着抿进唇的那一小口茶水,一并咽下。
阿九并不知晓,宁漾唇畔的笑,是为了谁。但是很明显,此刻并不适宜开口。对于宁漾,阿九自认还算是了解的,尤其是自己也算是算计过她的,阿九知晓这个时候开口,或许会惹火烧身。尽管,宁漾人已经出现在了此处,势必自己也摘不出去,但是直觉告诉阿九,宁漾兴许不是全冲着自己而来。是以,宁漾不开口,阿九便也不会主动开口,以免自讨没趣。
果然,就在阿九紧盯着宁漾却也一样保持沉默的时候,宁漾到底是垂下了眼眸,随后像是还有一声无奈地叹息一般,因为极其微弱,阿九到底也无法确定。只是在宁漾眼神黯然的瞬间,随即阿九的耳边便想起了宁漾幽幽的声音:“阿九你知道九安是什么人吗?”语气平和,声音极低,却是带着一股子沁凉,阿九当即便打了个激灵。
“姐姐说什么呢?阿九听不懂。”阿九当即便被宁漾这一问唬住了,原本即便因为不知宁漾因何而来心底有些忐忑的阿九,因为这一问顿时便着了急。然而,急了的瞬间阿九便知晓自己反应过度了,是以,原本紧绷了的身子又放松了下来,唇角甚至还带了几分安闲的笑意,阿九看着宁漾,眸中俱是疑惑与好奇:“九安公公不就是圣上跟前的大太监吗?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不成,我倒还真是不知道。”
一开始还有些不自然,但是越往后阿九也越发地自然了。将天真的闺阁少女形象演活了,带着满眼的好奇,双眸直视宁漾,不见半分退缩也不见任何的不自在。若非宁漾对九安有足够的了解,刚好对阿九的了解也不算少的话,兴许也就信了阿九的装模作样。但是如今看来,小黎还是没对阿九说实话,关于自己和九安的关系,不然阿九才不会是这般表现。
凝视阿九许久,宁漾心底翻涌着的是极其复杂的情绪。嫉妒羡慕怜悯兼而有之,但是抛开这些,对阿九宁漾还剩下的还是敬佩。当年的自己,若是再多一些勇气,是不是如今便不会有阿九的事儿了。虽然阿九的出身不比自己,但是身为陆家的姑娘,行差踏错一步,也是要受尽唾骂的。
毕竟以身作则为天下之表率,本就是她们这些吸引了大多数人目光的人的责任。所以,有太多规矩限制言行举止,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要对得起那些盯着自己的目光。当年,悸动的心着实突突地跳了许久,帮助了九安是真,但是撇清关系也是真。彼时的少年,清瘦颀长,却是将自己的腰拱成一座拱桥,任由人践踏。当然是心疼的,但是也仅限于隐秘的心疼与人后偷摸的送药了。
宁漾从未在九安的目光之中看到过哪怕半点哀求之色,不论怎样的践踏与侮辱,他始终或挺直了腰背或低入尘埃的受着,姿态或有不同,但是一样的都是无声。一度,宁漾甚至以为他是哑的。直到广阳郡王府的小郡主,无意间撞见了空无一人的后院梅林深处,狼狈爬行着的绝色少年之时,这才四下探看了许久,才拎着裙角跑了过去。
即便已经过去许久了,但是即便到了如今,再叫宁漾回想,当时的自己一路朝着九安跑去,心跳的有多快。一下又一下,恨不得要跳出了胸口去,才能罢休一般。梅林并不大,是以宁漾跑到九安身边的时候,尚能将少年揽入自己怀中。宁漾也不知晓自己为何要那般做,只是想了就做了,毕竟那样一张绝色的容颜,其实宁漾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
宁漾当然知道那是元玠,尽管与他平日里示于人前的脸大不相同,但是宁漾也是在夜色之中,月光之下偷看过元玠的小姑娘,曾经亲眼看着他将一张举世无双的俊逸容颜盖在了即便是日日打照面也记不住的普通脸面之下,再次看到这样一张脸后,许多举动便也只剩下了本能。
怀中的少年,浑身滚烫,面红耳赤,唇间吐露出来的气息更是灼热滚烫。当时的宁漾尚且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只是想着如此高热该给他想想办法降温才是。彼时宁漾到底也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饶是知晓该用酒用水,但是秋季的梅林,实在是难以找到这些物件。思来想去,宁漾便也只能想到扒掉他身上衣裳这么一个法子。
尽管想到这一点,宁漾便红了脸颊,但是一边安慰着自己顾不得那样多了,一边哆嗦着双手开始解着元玠的衣裳。彼时,宁漾尚且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太监面红耳赤,然而才堪堪解开了元玠上身的衣裳,胸口才刚刚袒露,元玠便将一双滚烫灼热的手按在了宁漾的双手之上。
力度之大,险些叫宁漾伤了手。也是在这时候,宁漾才从飘飘然的情绪之中抽离,看到了元玠那双满是哀求的眸子。尽管宁漾并无邪念,但是看着元玠的眼眸,却也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即,明明自己才是主子,却也瞬间生了些趁人之危的想法了。宁漾至今犹记,在元玠目光的逼视之下,自己只得离开,却也是在将要走出梅林之时,耳迹传来了一声极轻极弱的感谢之声。
宁漾记得,之后的几年,元玠其实始终都在自己身边,但是自己却再未为他在明面儿之上做过些什么。带着钦佩的目光,宁漾看着阿九轻叹:不像阿九,为了元玠似乎她什么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