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阳道长收回手,眼底笑意终于真切了些,回身对赵贯祺拱了拱手,垂眼道,“皇上明察,明平侯赤脉贯瞳,实为大凶之兆,需尽早除灾化难,否则有性命之忧。”
“劫兆来势汹汹,还请皇上下旨,允贫道快些推算天意,以求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赵贯祺在口中将这四字咀嚼两遍,目光透过他的肩上望向气息奄奄的顾长云。
方才,翰林院中大臣是谁开口,说要来明平侯府拜见来着?
先生看着,大臣看着,太医看着,明平侯府众人看着,他能说出口的只有一个答案。
王管家见状登时跪下磕头,身后连翘来福也跟着跪下,泣声道,“皇上!道长救救我家侯爷!”
陆沉候在外面,眉头轻轻一蹙,对着西北方矮身半跪,院中小侍登时跪倒一片。
诸位大臣不知所措,颤巍巍挤在廊下,低着头只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
汪仕昂心急如焚,提衣要跪。
赵贯祺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他,余光飞快掠过王管家瑟瑟发抖的背脊,以及窗外景况,寒声问,“苍阳道长,你可有几成把握?”
苍阳道长不卑不亢,“仅有三成。”
赵贯祺眸色一动,“允。”
王管家等人顿时高呼万岁。
“平身。”
王管家一骨碌爬起来,焦急差人去收拾出来一间屋子,问苍阳道长所需何物他们好快些去准备。
赵贯祺心中冷笑,赏赐了明平侯府这些如此忠心的家丁侍女,转身轻飘飘看向汪仕昂。
汪仕昂眼角起了水光,不胜感激地望他一眼。
先生真是心软,并且有恩必报。
赵贯祺脸色放缓了些,连翘身为大侍女,躬身往前走了一步,细声细语请皇上和诸位大人去前厅用茶。
外面众人听见,登时将注意全集中在听里面的声音上,这院里气氛太过压抑,去前厅好,起码看不到里面病重的明平侯。
“这种关头喝什么茶!”赵贯祺虽是对连翘说话,眼睛却看着外面竖着耳朵的众人,察觉眼前侍女小幅度抖了下身子,似是被吓到了,心中愈发不屑,缓声道,“你下去罢,不用沏茶,去照顾你家侯爷。”
连翘喏喏地答应了,低头小碎步走进里间。
“福善德,”赵贯祺大步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好生请大人们各自归去罢,将外面无关紧要的人清走,莫要打扰长云休息。”
苍阳道长要了龟甲,古铜钱,香炉和五色彩纸,以及纸笔朱砂,在府中拣了个风水最好的空屋子,屏避众人进屋落锁。
这时是巳时七刻。
等得最焦灼的是汪仕昂,坐在外间频频往里看,但屏风上的人影只有那个小侍女一人。
临近午时,顾长云又吐了回血,床边满地开了红梅。
汪仕昂一颗心揪得生疼,仿佛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是他,险些落下泪来。
他的得意门生,顾侯爷的独子,怎么会病得如此骇人……
赵贯祺闭目拨动手中檀木手串。
相传午时阳气达到极限,阴气将欲滋生。
一个时辰后,苍阳道长所在屋子的房门被猛地从里推开,苍阳面白如纸,唇角一行血迹,险些顺力扑倒在地上,显然是力竭。
王管家等人惊呼着冲上去搀扶。
赵贯祺闻讯而来,一眼看见端坐在檐下一张圈椅中正闭目调息的苍阳道长,唇边血迹刺眼。
苍阳闻声抬起眼皮,纤长指间夹着一枚朱砂绘就的符号。
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东南方,大吉,速带明平侯,前去东南养病。”
福善德接过赵贯祺颜色,不动声色进屋将桌案上所有东西谨慎捧了出来。
五色彩纸上有斑斑血迹,绘着诡异的古文字和符号,最大的一张白纸上画着一幅鬼面相。
东南,东南,不是去北边,凌肖带人是去了西南。
赵贯祺一一看过,目光探究直直刺向苍阳眼底。
苍阳不动如松,虽气息虚弱,却坦然同他对视。
空气陡然凝固。
墙外又是一阵嘈杂惊呼,隐隐辨出是顾长云又呕了血,汪仕昂声声艰涩唤着景和。
半晌,赵贯祺沉沉收回目光,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骨节用力至发白。
“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