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犹豫了一下,支修说道:“林师兄与世无争,不违他道心,他不会随意插手俗事。”
奚平想了想,也是,当初没脸悬无来的时候,要不是林炽保他一命,破法镯也顶多是偷出一具尸体给人们上供,便先恭恭敬敬地喊了“林师叔”,然后将他在破法核心中抓住的公理简单说了。
林炽:“……”
他虚度八百年,竟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
奚平好像要把他之前的无礼找补回来似的,踩着根转生木的枯枝飞到陶县上空:“请教林师叔,依您看,陶县现在是什么情况?”
“破法笼罩区域内,公理永恒。”林炽想了半晌,才谨慎地说道,“有她在,至少你人在陶县的事,谁也察觉不到……除非‘公理破’,或者‘公理实现’。”
“公理破或者公理实现怎么说?”
“‘公理实现’,需要破法内外一统——大部分公理都是无法实现的,可以姑且不论。”林炽说道,“现在看来,陶县似乎认可了你就是‘太岁’,只要你在,你不背弃陶县信你的凡人,公理就不会破。”
奚平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也就是说,他在破法镯公理保护下,可以瞒天过海,逃离封魔印;而一旦他言行有失,让陶县公理破,破法自然失效……他也立刻会被玄隐山察觉。
这算什么呢?
他跟陶县“共生”了吗?
五年前,他机缘巧合地被祸世的邪祟带到了陶县,在这里成了“太岁”,又从“太岁”变回“奚平”。
五年后,他的命运这样机缘巧合地与这宛楚交界的边陲小镇纠缠在了一起,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安排。
“那……”半晌,奚平才问道,“陶县会变成什么样?我刚才看那十万两白灵还欠着呢。”
“我不知道,”林炽很实在地说道,“你还记得吗,破法上一次启动的时候,公理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但如何解释,譬如秋杀在哪里算是‘到了仙宫夜宴’等等可以模糊的边界,都是魏小兄弟定的,别人无从得知。魏小兄弟是主动启动的破法镯,她会有意去想一些规定,但这回麻烦的是,陶县的人们是无意的,启动破法镯的意念也并非某个人的意念。”
奚平听得一头雾水:“啊?也就是说,怎样算‘庇佑’,怎样算‘不做砧上鱼肉’,都没有界定,也没有玄隐山‘三修三戒’那种清规戒律让我守,我……我怎么办?自己看着办?”
支修道:“这所谓‘公理’坚不可摧,林师兄点金手在此,竟无法阻挡它。但又非常脆弱,随时可能被士庸无意中碰坏?”
林炽叹了口气:“不错。”
支修声音微沉:“但这‘公理’要是碎了,劫钟绝不会放过他——林师兄,你可有什么办法?”
林炽想了想,凝重地摇摇头:“破法公理要是在,他或许能用陆吾面具掩盖身份,偶尔离开陶县,但破法公理若碎,我没有办法瞒住封魔印。八百年了,我这等庸才都能成名,可见炼器道凋敝,除了湘君,没有人逃得过灵山的监视。”
“这太凶险了,破法这层保护如薄纸盖火,”支修听完忍不住道,“士庸……”
支修一边说,心里一边迅速转过几个地方——比如眠龙海外、北绝山北,千里无人的大冰原;或是能供人藏身的上古秘境……无渡海底的封魔印是出来就进不去了,但此地毕竟属于西楚,玄隐又正乱着,假如奚平现在立刻扔下陶县,也许能在玄隐山反应过来之前逃到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可……他是脱身了,那样一来,曾在无比绝望时,将期待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们怎么办呢?
支将军说不出口,因为这有违照庭的剑心,他绝不该这么教导徒弟。
然而在他眼里,奚平还不如他当年上仙山时年纪大,就是个孩子。他这在无渡海底没能护住无辜稚子的师尊,怎么有脸拿自己的标准苛责于一个孩子?
“师父,”对着陶县发了半天呆,也不知听没听进长辈说话的奚平忽然没头没脑地插话道,“没关系,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应该知道那个公理的边界是什么。”奚平一伸手,太岁琴就落在了他膝盖上,他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语气轻快起来,“我觉得……我也在里面。”
支修一愣,奚平最后一句话夹杂了楚国口音。
“多谢林师叔,我送您回去,以后还少不了麻烦您。”奚平说着,熟练地借着转生木将林炽的神识送了回去,他一伸手,拨开了陶县上空的水雾,上弦月仍然不见踪迹,只有漫天星河。
“呛”一声,太岁琴在整个陶县上空响了起来,奚平不甚熟练地弹起一首楚歌,幽而宁静,像是能安十万山丘的魂。
他说“他也在里面”,他也是那混杂在其中的……属于陶县的一只蝼蚁。
支修听着那琴声,一曲终了,忽然百感交集:“士庸,为师当年若不让你下山……”
“哎师父,你快回去闭关吧,不好好养伤,跟着瞎搀和什么?你又没钱。”
支修:“……”
逆徒!